雲中君篇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 第一二二章 近鄉情更怯

天氣已經漸漸回暖,即使正在往西北方行走,日漸溫煦的空氣也已清晰可辨。這是真正的春天來臨了。

饒是如此,也改變不了陸渺渺如墜冰窟的心情。

自從在廣固一怒之下離了蕭四,她便幾乎喪失了思索的能力,只要試圖去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會心痛難耐。

只要閉上眼睛,他的音容笑貌就會在眼前浮現,無論如何也驅趕不走。就在不久以前,陸渺渺曾一度徹底地成了那男子的俘虜。她欽慕他的韜略,喜歡他的霸道,欣賞他的不拘一格,更沉溺於他的溫柔。她曾覺得自己如此幸福,竟得了如此出色的男子的眷顧,竟可以與他一世相守。誰知道,她的一顆真心掏出來,竟丟進了一場虛空。

若真是一場空,倒還罷了,那便可以徹底地恨,自此可以重新開始。那男人明明騙了她,卻又心甘情願地為她去死,這卻又叫人如何自處?

既不像是真的,可又不像是假的,這就是蕭四一直以來給她的感覺。到了最後,反倒這種感覺,才是最真實的。

莫不是十年前殘月之夜中了鏡花水月之毒,時至今日都未能解開?

原諒不了,也接受不了,更何況還有劉瑾的那一段。

劉瑾瘋魔成痴,那樣地愛,那樣地死,全是為了他。這樣的女子,他若接受了,又能像玩偶一般隨意丟棄,甚至動手殺她,只能說明他生性涼薄,負心薄倖。

而且,他們……

不能去想,想起來,又宛若當胸挨了一刀。

劉瑾所繪的東皇太一的小像還在懷裡揣著,陸渺渺取出小像,蕭四正在那裡慵懶地翻著書頁。要對他了解得多麼透徹,要有多麼深的愛戀,才能將他畫得如此傳神?那標誌性的神情,那每一縷髮絲,那衣衫的每一條褶皺,都是他的無疑。

望著這小像,竟似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熟悉的溫度,他那特別的淡淡的味道,清新怡人。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消瘦了。

這是在亂想什麼!陸渺渺啐了自己一口,十指一握,便將那小像狠狠地揉作一團,擲在地上。她怔怔地望了地上的紙團一會兒,終是嘆了口氣,彎腰拾了起來,展開來,放在自己的腿上輕輕地用手抹平。

蕭四的臉上身上全起了褶皺,卻仍是低垂著眼瞼,淺淺地微笑著。

無月這些日子一直陪在渺渺身邊,見她終日滿懷愁緒,心中的苦澀,亦不亞於她。但他面上從不曾表現出來,一直都像從前一樣,安靜地陪伴著她。

他言語不多,但卻待她溫柔,對她百依百順。只要她說,他便應一個「好」,雖然她很少要求什麼。

要是她可以要求得更多些就好了。雖然不願意看著她難過的樣子,可是能有這樣短短的一段時間,在她的身邊陪伴她,竟然有一種淡淡的幸福的感覺。至於心痛什麼的,就隨它去吧,反正每一天都痛的,反正早已經成了習慣。

陸渺渺抬起頭來,望著無月那幽藍的雙眸,認真地言道:「無月,我的心,你也知道的。所以,我不要你困在原地,我想要你找到自己的幸福,否則,我也過不好。」

無月心中一痛,面上卻微微一笑,只言道:「我知道。你莫擔心。」

只是這談何容易?花鬼一族,天性寂寞而倔強,而無月,又是這其中至情至性的一個。一旦動了真情,怕是花上一世,都未見能夠走出去。

所以,我並不想勉強自己走出去,因為我大概走不出去。所以,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陸渺渺深吸了一口氣,將積壓在胸口的一股濁氣長長地吐了出來。今後的事情,是該好好考慮一下了。居然如此軟弱,居然想要依賴了,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這本來就是自己的錯。自此以後,我要找回自己,誰都不靠。我要找到自己的路。

就這樣,渾渾噩噩之中,不知不覺地到了長安。

長安,不愧為歷代國都,果然氣勢不凡。北國的國都,又與建康的水韻靈秀不同,多了幾分巍峨與豪邁。陸渺渺雖然曾在洛陽生活過數年,但是長安城的土地,卻是第一次踏上。

這裡曾是姚秦的故都,慕君歡生活過的地方,也是劉裕曾經血洗過的地方。只是現在,這座城市因為一個人的存在,已經具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

哥哥,真的可以見到你了么?

十年了,陸渺渺沒有一刻忘記過哥哥,對她來說,與哥哥相見,是比報仇更加重要的事情。她每一天都在祈求,希望千羽還活在世上,每一天都在憂懼,怕千羽已經離她而去。現在踏進了長安城,感覺離哥哥越來越近,卻也越來越緊張。

不知道哥哥,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想到哥哥,陸渺渺心中對蕭四的怨恨又升騰起來。這個人,心裡明鏡似的雪亮,竟半點口風都未曾透過,當真可恨!渺渺搖了搖頭,將蕭四從腦海中趕了出去。

其實對於哥哥的信息,蕭四並沒有來得及給出多少。陸渺渺當時心亂如麻,只聽了一個「雲中君現在長安」,知道蕭四已然無礙,便迫不及待地動身離去。現在看來,倒只有自行打探了。

蕭四一直稱哥哥為「顧少君」,看來這些年,「風千羽」這個名字,哥哥是不用了。現在陸渺渺手中的信息,就只有「顧少君」、「雲中君」、長安這三個。

本以為打探起來需要費一番周折,不想剛剛打聽了一下「顧少君」,竟是人盡皆知。這是大夏國鎮守長安的太子赫連璝的屬下,是左大當戶的名諱嘛!

陸渺渺吃了一驚。大夏是赫連勃勃的匈奴鐵弗部建的政權,長安現在是大夏的領地。左大當戶是匈奴政權的「二十四長」之一,雖說是末席,但大當戶手中是有一個「萬騎」的兵權的,而且是世襲的位子。正常來說,二十四長應當是由匈奴皇貴來擔任,「顧少君」這個名字,一聽就是異族,居然在匈奴部登上這樣的位子,簡直是個奇蹟。

但是陸渺渺並沒有把這個「奇蹟」算到哥哥頭上去,這十有八九又是蕭四搞出來的鬼花樣。

不知道底細還好,知道了,總不由得感到震驚。蕭四和千羽是聯手創立國醫館的元老,而他們兩個,一個在劉宋朝堂做著三品光祿大夫,一個在大夏成了萬騎長,不但兩邊的軍國機密都快被他們看光了,手裡,竟還早已握了不小的兵權。

若是劉裕得知此事,怕是汗水都要下來了吧。

大夏國,確實是一顆相當好的棋子,難怪千羽選擇在這裡落地生根。

說起來,大夏的建國者赫連勃勃,是近些年來唯一在劉裕手中討了便宜的人。原本長安是慕君歡所在姚秦帝國的都城,劉裕攻陷長安之前,赫連勃勃與姚秦之間,曾有著一段扯不清的恩怨。總之最後的結果是兩家的兵戎相向。

但是得知劉裕要拿後秦,赫連勃勃卻是迅速地將兵馬撤了回來,並笑著對群臣說:「劉裕謀略超人,且此番攻打姚秦,水陸並進,姚泓焉能保住自己!劉裕心裡惦記著晉帝的寶座呢,不會久留的,攻克長安以後,最佳的選擇便是迅速回去,留下子弟和各將領守在關中。到那時,我攻取長安如探囊取物,現下不值得再讓我的兵馬勞頓了。」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義熙十三年,劉裕滅了後秦,進入長安,隨後便只留了兒子劉義真鎮守長安,自己返回了建康。而赫連勃勃就在此時出兵,轉瞬便讓長安易了主。

這位大夏主不僅是個名揚天下的美男子,儀容之俊逸幾乎可與當年的南燕主慕容超媲美,心計更是非同一般。他取了長安,卻並未定都長安,而是返回了統萬城,僅將長安設為南都,由太子赫連璝鎮守。畢竟,長安的位置對於大夏國來說太南了,而大夏最需要防備的敵人,其實並不是劉宋,而是北魏。

如果蕭四的算計,是有一天在劉宋國內設置的眾多暗點同時起兵,再加上大夏、北魏的外敵入侵,那劉裕的江山,還真是保不住了。

不過蕭四是個太有耐心的人,現在天下一片太平和諧,竟是什麼危機都不曾顯現出來。不像慕君歡,急於報仇復國,招兵買馬的手段太過顯眼,早就成了劉裕的心頭之患。

這樣不動聲色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陸渺渺實在不願再想起蕭四,可他竟然陰魂不散,無處不在,令她心中一堵,平添了幾分煩躁。

稍稍一打探,便弄清了左大當戶的府邸所在。陸渺渺和季無月遂也不走尋常人的路子,直接電一般地幾個縱躍,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了府邸裡面。

畢竟是鎮守南都,雖然大夏佔領長安已經幾年的時間了,但府邸都是臨時的,所以規模並不大。二人沒走多久,便在偏房一間像書齋的屋子裡看到了一名青年男子的側影。

男子著一身天青色便裝,個子很高,比蕭四還要高大些,長發隨意地攏著,氣質溫和恬淡。男子正立在案旁,一手拿著一本書,另一手擺弄著案子上的根莖枝葉。他的腳邊放著一隻巨大的石舂,看樣子,這是正在研究藥物。

陸渺渺靜靜地隱在門外一根柱子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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