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第一百章 寒光照鐵衣

永初二年正月二十二,百年不遇的大寒一夜之間席捲了北國大地。那一夜的北風如同幽冥界的鬼兵下凡一般,竟挾著金戈鐵馬之聲。雖然沒有飛雪,但忽然之間,大地上再不見流動的水。

其實立春已有數日了,本以為接下來就該是煦暖的日子,所以這一場大寒可謂突如其來,出人意料。農家早播的冬麥今年定是顆粒無收了,不要思量這些,建得不結實的房頂都被風掀開了去。百姓飼養的牲口,只能牽到房中躲避,方可免於凍死。無家可歸的人,遺骨在荒郊野地的比比皆是。

有舍有家的尚且如此,那城關戍守的將士,身被冰冷的鐵衣,又如何奈得住!

南朝的兵士本就比不上北地的漢子耐寒,這寒潮又來得蹊蹺,想必,現在定是兇險萬分了吧。

而北魏的軍營,卻因為早有充分的準備,軍心安定,秩序井然。

北風聲緊,金柝之聲式微,勉強聽得是擊了三更。北魏軍主帥拓跋弘毅的大帳之中,火盆灼灼燃燒,將帳內與帳外燃成了兩個世界。大帳的一角置了一具精美的木架子,上面立了一隻體型不大的花斑鷹隼。小雕正撕扯著腳邊的生鮮兔肉,一頓一頓地吞咽進去,目光銳利而滿足。帳中男人一雙細長鳳眼微微地眯著,目光也如鷹隼一般銳利。

男人的目光凝聚在身下輕輕呻吟的女子光滑的胴體之上。枕邊紅燭淌下一行熱淚,跳躍的火光映得女人皮膚上一處處新鮮的淤青格外觸目驚心。女人皮膚析出密密的汗水,如同亮晶晶的薄霧,空氣里瀰漫著暴虐的情慾的味道。

女人俯在下面,青絲散亂在枕上,肌肉的線條優美,富有彈性。這一具在戰場上歷盡千錘百鍊的美妙肉體,此時卻顯得綿軟而脫力。女子聲音喑啞地哀求著:「將軍神武,燃雪承不住了,求將軍憐惜……」

憐惜么?這個怪異的女人。

三年前,東方氏實力排行前十的戰將東方四十一突然發狂,連殺宗家九人,叛出宗族,叛離宋軍,投到自己麾下。拓跋弘毅對此人很好奇,叫人帶上來看,卻發現是個女人。漂亮的女人。

女人說,我不叫東方四十一,我是燃雪。我不要東方家那些狗屁的清規戒律,我要痛快地活著,我要過自由的好日子。將軍你可不可以給我?

本以為是宋軍的苦肉計,查了之後才發現,她是東方氏極早便嶄露頭角的少年天才東方闌天的女人。

這女人不肯說起,心中卻滿滿地裝著對東方闌天的恨意。想是那男人負了她。

女人就是女人。拓跋弘毅收了她,也要了她。女人不曾拒絕,笑得很妖媚。第一回,他本想待她溫柔些,可是總有些什麼不對勁。這個女人,對一切都毫不在乎,太不在乎。她的心裡什麼都沒有,媚笑的下面,是一付空的皮囊。

女人媚眼如絲,輕輕地吹熄了燈火,摸索地爬到身上來伺候。拓跋弘毅抬手便是一記耳光,扼住她纖細的脖頸,將她狠狠地摔在榻上。他喚來侍婢,添了兩盞燈,將房裡照得通明一片。女人粉白的面頰上浮現了通紅的指印,唇角滲出血絲來,一雙杏眼愕然地望著他。

「不許走,不許熄燈。」他吩咐婢子。然後便轉向她:「不許閉眼睛。閉上眼睛,便殺了你。」

他粗暴地將她壓在身下,在她的淚光和哀鳴之中,當著婢子的面,在她身上肆虐了整夜。

這個女人,給人的感覺如此空洞,但是,她對東方闌天的恨意又那麼強烈。每回上了戰場,她出手都狠辣至極,殺人如麻,手下從不留情,就像是專門做給東方闌天看的。三年了,她在他身邊,為他立了不知多少戰功,也填補了他不知多少個寂寞的長夜。

每一回,他都不許她熄燈,不許她閉眼。不知什麼時候起,這個女人從一個卑賤的玩物,變得可以讓他怒不可遏。想到她企圖在黑暗中把自己的身子想像成別的男人的軀體,他便怒火中燒,忍不住要對她動粗。當兩個人坦裎相對之時,感覺便會格外敏銳。血肉不會撒謊,雖說是恨,但是明明白白的,這女人,想要的依然是那個男人。

三年的光陰,讓他驚訝地發現,女人空虛的肉體之中,深深地鎖著一片甘美的芳草之地。那片美景如此隱秘,氣息卻如此甜美,只是那若有若無的感覺,便已令人神往不已。她把自己的美妙全然鎖住了,這美妙竟與他毫無關係。這一切讓他惱恨至極,卻又欲罷不能。

不過,所有身上帶著王者霸氣的人,都有著十足的耐心。

他伸手抓住女人凌亂的青絲,將她的頭頸向後扯起來,將臉湊過去,在她耳邊命令道:「抬起頭來,看著我!」女人嬌喘吁吁,口中只喃喃道:「求求你,饒了我這一回。」他哼了一聲,按住她的後頸,身上的動作卻又猛烈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在她身體里徹底地宣洩。她背對他躺著,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是不是在掉眼淚。

他披上一件衣衫,斜倚長榻,將她攬過來,讓她枕上自己的手臂。她依然背對著,她後背的曲線貼上他的肋骨,他便一揚手,用錦被裹住了她。

寒冷,在外頭肆虐。現在需要的,就是靜靜地等待。

他在等待,等著宋軍不戰而自衰。

敵方的主將東方闌天對他而言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自然是極為了解的。這個人,有謀略,有心計,有勇氣,而且,東方氏分家的男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能拚命,永遠像一團燃燒的火。拓跋弘毅本身也是個深沉穩健型的將領,而可貴的是,他的穩健中,偏帶著無盡的探索和創新力。所以,他們兩個相遇,原本是難分伯仲的,求勝全憑勇氣和運氣。

可是不久前從天而降的那個白衣男人,卻是一個未知數。那夜在山頭的驚鴻一瞥,拓跋弘毅已然發覺那人的雙眸,簡直是一片深不可測的謎團。

所以,這些日子,他未曾貿然進擊,而是靜靜地等待,等待那個男人絕不可能想到的一個時機。

正月二十二的酷寒,是拓跋弘毅麾下的一名異族預言師所預知。這名預言師的宗族已幾乎滅絕,他是這世上僅存的可以預知星相的人之一。拓跋弘毅視此人為至寶,這也是他作戰對天時把握極准,百戰不殆的原因之一。此人預知這麼遠之後的一場嚴寒,確也花了極大的心力,所以,這是宋軍完全不可能掌握的天災,必須好好地利用。

出兵之前,拓跋弘毅已經號令軍中,為每一名士兵準備了禦寒所用的裘絨。軍中裝備,禦寒之物也帶得相當充分。一旦寒潮湧來,己方毫髮無損,對方卻必定狼狽不堪。

拓跋弘毅眯起一雙俊秀的鳳眼,欣賞著牆角的小雕飽食後滿足的模樣。再稍等一等,不出兩天,宋營之中,必定有好消息傳來。

好消息來得比想像中還要早一些。寒潮爆發的一日之後,北魏軍散到宋營中的探子,便陸續帶來了樂陵、高陽、廣饒、樂城、北海、平昌六地大亂的消息。

這一回許是宋營中真的太亂,領兵的都無心防範,探子探回來的消息分外詳細。北魏軍將帥連夜聚在一起研究對策,準備對宋軍發起總攻。卻不知此時,營帳之外潛伏的一名身穿裘絨,琥珀色眼瞳的女子,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將報完軍情的魏軍探子向暗處一拉,乾脆利落地使短刃抹斷了脖子。

這是陸渺渺為蕭四的計畫承擔的重任。蕭四和東方三十六定計之後,不出三日便設法將宋營中哪些是魏軍的探子摸了個清清楚楚。這些探子,正是由陸渺渺使「奪志式」控制了精神之後,向拓跋弘毅仔仔細細地報告了蕭四希望他了解的全部信息。報告之後,陸渺渺便在他們返回的路上將之滅口,永絕後患。

蕭四不是預言者,他爛熟於心的只是兵家常用的觀天象之法,所以他對寒潮的預知,僅提前了不到七天。這七天的時間用於籌齊禦寒物資,是根本不夠的。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宋軍之中恰恰有一筆最寶貴的財富,那就是國醫館的東君。

由於東方三十六的戰功太顯赫,所以人們更多地記住了作為戰將的他,而忘記了作為東方氏分家軍醫的他。三十六的軍醫知識和高超的技藝,才是他最為強大的能力。

短時內準備的衣物並不足以為士卒禦寒,但東方三十六調製了一種禦寒葯湯,服下之後,可以調節人體,使之自行生出巨大的熱量,抵禦嚴寒。這個藥方自古以來就有,但經過三十六的改制,服用此葯,對人體基本已不產生任何損害,反而可以刺激人體發揮更大的潛能。這種藥品散發至各大軍營,在惡寒之中,保得了士卒的平安。

陸渺渺出來執行任務,自然也服了三十六的藥物,所以身上並不感覺寒冷。控制敵方的探子向魏軍謊報軍情,花了她很大的心力。但是,臨行之前蕭四送她時卻是一臉輕鬆地說,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最好。真的,做得極好。

處理完最後一個探子,她的身形輕閃,便如鬼魅一般,隱沒在蒼莽叢林之中。從來不知道,原來可以劈開大地的,不止是乾旱,還有寒冷。面前凍裂的土地,彷彿一張深不可測的大口,不知會道出前頭何等壯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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