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第九十五章 卿卿心相印

蕭四的話還未出口,忽然便被什麼阻住了,卻是渺渺抬起一隻手來,輕輕地掩住了他的口。渺渺魂不守舍地言道:「不要勉強說了,我明白的。我不怕你,也不怪你。」

本來,也沒有什麼可怪他的。他不是什麼好人,可她也不是。渺渺不想要他在尚且為難的時候說出不想說的話來。不對,她哪有如此善解人意!其實,不知為什麼,她只是有些不想聽那個答案,有一點害怕聽那個答案。

就如此,哪怕晚一天,也是好的。

她不想聽,他卻是想說的。沒有人摸得清自己是誰,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想法,原本,這是他認為的最好的狀態。但是現在,他卻恨不得這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巨大的鴻溝馬上消失,如果這些隱藏的東西不消失,他就永遠也得不到她。可是這個世界已經不能沒有她了,無論自己追求的是什麼,哪怕想要的是天上的星星,那也得是有她的星星。

但是,他又不能說。如果說了,她一定會勃然大怒,一定會恨透了自己,一定會憤然離開。如果是從前,他有自信,用盡全力,總可以把她追回來。可是現在,因為有一個人的存在,讓他忽然之間產生了動搖。

明明一樣是從地獄裡出來的人,那個人卻奇蹟般地保住了一顆本真之心,明澈得就像一灣通透到底的深水。他知道那個男人對他的姑娘有怎樣濃烈的情意,那情意,真誠無私到令他顫慄。

那個人俊到了極點,強大到了極點,作為男人,吸引力足夠大,可偏偏又那麼痴情。蕭四一直在心裡暗暗地惱他,季無月的存在對蕭四而言,簡直就像是一個詛咒。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不比自己差,而且,他就是那種認準了就永遠不會變的人。他的陰影會一輩子都跟著自己,只要自己露了半點破綻,沒準那姑娘就是他的了。

如果現在說了,如果她負氣離開,如果她成了他的……這簡直不可想像!蕭四不是無月,他絕不願意默默地等一輩子,他想要把她牢牢地攥在手心裡。即便她成了那個人的,他也絕不坐以待斃,一定用盡所有的心機,不擇手段地把她搶回來。但是每每看到那兩個人站在一起,彼此毫不設防,就像兩塊晶瑩剔透的水晶,和諧耀眼到不能直視,他的心中就忍不住妒火中燒。那妒火比任何時候都要旺盛,讓他迷失自我,做出各種各樣愚蠢至極的決定。

現在,季無月給自己坑到遠處去了,一時半會還跟不上來。可是,無論他去了哪裡,她都是他的方向,他遲早還會來的。

還好,她阻止了自己,還好,她又給了自己一段光陰。這個溫柔的小人兒,好像是在害怕。是因為,心裡有我?可是,我怎麼能害得她這樣!

那隻柔軟的小手,散發著淡淡的女兒的幽香,卻有一點冰冷和顫抖。他的心也跟著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用一隻手臂擁著她的身體,另一隻手輕輕地握住了那掩著自己嘴唇的冰冷的小手,將火熱的唇用力地印上了她的手心。

你是我的。我一定可以找到那個合適的時機,把一切都告訴你,然後,任你捶打我,恨我,什麼都好,反正我只死死地抓住你,絕對不放你離去。只要你給我機會,讓我把剩下的生命都交給你,向你贖罪,然後,給你一輩子的幸福。

因為這個姑娘,他驚訝地發現原來一個人可以有如此多種多樣的情緒,雖然這些情緒都被他埋葬在一張虛偽的笑臉之下,但它們是活生生地存在了。那些蝕骨銘心的溫柔和沉溺,那些任性、猶豫、嫉妒、恐懼、不甘,一切好的和壞的,都是她給的。一個新的世界。所以,不能沒有她。

他痴痴地吻著她的手心,痴痴地望著她,望得她的雙頰忽地飛紅。他的心裡忽然無比的明亮。他世界裡的一切向來是確定而且勝券在握的,只有這件事,比任何事情都確定,卻從來不曾這樣沒把握。

所以,這是,真的愛上了。

渺渺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這樣下去,會不會就突然想聽了,便言道:「山裡的風好冷,蕭四,咱們走罷。」

蕭四順從地起身,攬著她,將她抱上馬去,開始默默地策馬賓士。

這一路上,他不言語,她也在翻來覆去地想過去的事情,劉義卿的事情,越想越覺得混亂。蕭四跟殘月之夜不會有什麼干係吧?不會的,他是五年前才混進朝廷為官的,此前根本就不在朝中。那麼他此前又在哪裡?又在做什麼?陸渺渺有一種極不好的直覺。若是他與殘月之夜有關,那我該怎麼辦?只淺淺地想了想這個問題,她忽然之間便心如刀攪。

他心思如此敏銳,總能猜到她在想什麼,困擾她的是什麼。這一次,一定也猜到了吧,可是他偏偏沒有開口。絕對不會的!陸渺渺在心中告訴自己。從前,她發誓如果這是她與蕭四之間的戰鬥,那她一定要贏他。可是現在,她卻只剩了一個心愿,就是希望這場戰鬥從來不曾存在,只是自己的臆想,而蕭四,就是那麼一個微笑著的普通男子。雖然從這麼久的相處來看,顯然這才是完全不切實際的臆想而已。

兩人縱馬跑了一整天,跑過了周圍的兩郡十三縣,回到臨淄的時候,已是深夜了。蕭四送她到房門口,輕輕地擁住她,彷彿對她的觸碰,永遠都沒有饜足的時刻。他在她耳邊略帶著不安地說道:「我的心意,全都是真的。」

這個男人,如此強大,卻又如此脆弱。他那麼渴望她的溫柔,也許多年以來,世界欠了他太多的溫柔。歲月的痕迹刻在他的身體上,讓人心生憐惜。

渺渺一笑道:「今夜,又不睡么?」

蕭四點點頭。渺渺便輕輕地攏了攏他的大氅,道:「夜深寒重,多加留心。」

這一句,便勝卻人間無數,令他忽地喜笑顏開。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渺渺望著他的笑顏,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再給我哪怕短短的一瞬,讓我用盡全部的心,好好地去疼惜他一次。然後,就讓世界毀滅在崩塌的那一刻吧。

渺渺進了屋,忽然覺得全身疲累,難以自持,頹然委頓在坐椅之上。恰在此時,卻聽到房梁頂上有個男聲「撲嗤」一笑,道:「都是領兵打仗的人,陣前怎麼如此膩膩歪歪,丟不丟人!」

聲音清脆,還帶著童音。渺渺抬頭一看,見房樑上掛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黑色緊身勁裝,腰間懸著彎刀,腿上縛著匕首,濃眉大眼,好不精神。

渺渺心念一轉,便曉得這可能是東方三十六派來保護自己的人,但是這派來的人,怎麼還是個半大孩子?

「下來罷。」渺渺言道。

男孩一躍而下,輕飄飄地著地,足尖點地無聲,功夫倒真不可小覷。他落下地來,上下打量了陸渺渺一番,便言道:「根本沒有什麼特殊的嘛,為什麼要讓我們來保護你?」

「你和誰?」渺渺問道。說是「我們」,自然不止一個了。

「我是東方洛玉,還有我哥哥龍風。」洛玉指指房頂,「龍風說不應該半夜進你的房間,不過我實在想看看,你是怎樣的三頭六臂。我們是將來的五十五和五十七,東方家的人以前還沒給人做過暗衛呢。」

五十五和五十七,都是東方宗家的男兒,定是未滿十八歲,因此還保留了原來的名字。這男孩子的活潑豪爽給渺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便笑著言道:「如此,便拜託兩位小兄弟了。」

「好說好說,」洛玉道,「戰場上你不明白的,我可以教你的。長兄下的命令,那可是死命令,你有什麼要求,也但說無妨。」

渺渺道:「多謝,只不要深夜再躲在我的房樑上,可好?」

洛玉撇嘴道:「好啊,可是你半夜可不要亂跑,亂跑也要說一聲才行。長兄說了,明早讓你去找他,一道去營里看看傷兵。」

聽了這個,渺渺心下忽地一陣輕鬆。是了,怎麼會無事可做?我,可是國醫館的少司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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