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第九十四章 白馬弄長槍

蕭四的棋技明明那麼出色,又見他面上雲淡風輕,笑意晏晏,手底下,卻怎會是這種局面?

「不過,目前的形勢,看上去並不太好。」蕭四道。

三十六言道:「正是。敵軍人數,兩倍於我軍,敵軍的將領,又是這樣的人物,所以,半月以前,我已向聖上呈了急件,請求來援。大人這次,是否為了此事而來?」

蕭四點頭道:「當是如此。我已修書送回都城了,此地來援,是必須的。但是援軍到來,怕還要一些時候。東方將軍的守勢做得出色,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若不是你在,怕青州早失了。」

三十六道:「我來之後,已向敵方安插了間人十二名,但至今竟未發現敵軍的任何破綻。本來這寒冬時節,不是出兵的好時候,我方無需清野,他們就掠不到食糧。可他們偏偏這時候來,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一般。目前我軍只能堅守城池,但時間久了,定然不利。」

蕭四道:「是啊,在這局勢如此不利的時候,該如何是好呢?」說著,他手中便向棋盤落下了一粒子。

這粒棋子一落到棋盤上,東方三十六不禁訝異地張大了眼睛。本來蕭四的局就極為不利,這顆子一落,頹勢驟然放大了數倍,竟在七處同時露出了可乘之機。

三十六反而有些猶豫了。這七個方向,都大大的有利可圖,一時倒不知先佔哪個才好。三十六抬起頭來,見蕭敬煌目光如水,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東方三十六選了其中一處得利最大的,先落了子。蕭敬煌噗地一笑,道:「東方將軍,三思而後行。」他修長的手指拈著黑子,不過幾步,那幾處頹敗的破綻忽然間相互呼應,剎那露了生機,竟出人意料地連成了極好的陣形。

接下來的戰局便激烈起來,蕭四的縝密與狡詐忽又暴露無遺。兩個人你來我往又走了數十手,終是蕭四以極微弱的優勢勝了東方三十六。

三十六笑道:「大人技高何止一籌,三十六已然悟了。反正已經處於劣勢,不妨再多些破綻,增加對方的選擇,以惑亂其心智,令之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大人可是此意?」

蕭四微笑頷首,道:「若你贊同,你我便攜手謀劃此事,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陸渺渺在一旁聽著,她雖為女流,頭腦卻極為清楚,很快便弄明白了蕭四的意思,心裡不由暗自佩服。蕭四老謀深算,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她這些日子看了蕭四在戰場上的行事方法,不禁生出了許多感嘆。戰場,是一個如此崇尚奇詭的世界,如此險惡,充滿爾虞我詐。蕭四是屬於戰場的,車兒是屬於戰場的,騙子們在戰場上大有用武之地,他們在這裡如魚得水。

一直以來,知道他很強。只是沒想到,會強到了這樣的程度,只能仰視。

可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寒門出身的普通男子,無父無母,無兄無弟,胸中怎會有如此的丘壑,腦中怎會有如此的見識?怎麼想都是不對頭的事情。蕭四,真的是一個謎。

但是蕭四言道:「今日暫不與東方將軍議此事了,還不到時候。今日我倦了,需得攜美人到各處去散散心。有我親自在,你的人便撤了,可好?」

暗中護衛她的人果然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東方三十六當即明白了蕭敬煌想去做什麼,因為他自己對謀兵布局太懂了,反倒對面前這個男子是真正地折服,便一笑,道:「遵命。那末將告辭了。」

看著東方三十六行遠,蕭四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意味深長,轉向渺渺,道:「多穿些,雖然冷了點,但天氣還算好,我帶你出去玩。」

渺渺方才聽他說要「攜美人到各處去散散心」,便知道此事絕對沒有這麼簡單。不過她連問也沒問,只嘆道:「反正我時時刻刻都在你的局裡頭,又沒有本事跳出去,還不是得乖乖地跟著,由著你騙?」

蕭四道:「你這話說得可不對。第一我沒有騙你,第二,渺兒,你知不知道,你的本事就是大得很!也許有人會騙你,但卻沒有辦法害你,處得久了,便會折在你的石榴裙下,這就是你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你想想宜都王可不是這樣?」

渺渺一臉鄙夷地言道:「騙我就是騙我,還振振有辭,蕭四,你好厚的臉皮!」

蕭四嘻嘻笑道:「麵皮不厚,焉能抱得美人歸?其實,也不算厚的,要不,你來摸一摸?」

渺渺嘆了口氣。這個傢伙,人前人後的表現,實在是差別太大了。

蕭四陪她一起用了早點,勸她又加了件衣,便騎馬帶著她出門去。蕭四執意不許她自己騎馬,一會說是怕她冷,一會又說馬匹多了,難免引起敵軍注意。渺渺給他拖上了馬,便覺得他面上笑容又不懷好意,心中不由自省。這,是不是也太慣著他了?

蕭四帶著她從側門出去,沿著小徑向北走,後又折向東。一路上,他雖是將她攬在懷中,卻並不曾對她動手動腳。他的心思在別處,在周圍的山石草木,河川平原。雖未上過戰場,但陸渺渺忽然感覺,現在的他,極有可能是在偵察地形。

她便也不出言打擾,只隨著他的目光,觀看周圍的環境,漸漸地也覺得有意思。就這樣沉默地跑了一兩個時辰,穿過了周圍的兩個縣,到了一座山下。山下有潺潺溪流淌過,天氣寒冷,卻並未冰凍,溪邊生滿了樹,葉子已經落盡,樹木之間有一座小亭子。

蕭四拴上了馬,牽著她的手到小亭子里一起坐了。深山空寂,只間或傳來清脆的鳥鳴之聲,令周圍顯得更加清幽。

渺渺見蕭四下馬的姿態好看,思及戰場情勢,便言道:「我還沒有在戰場上拼殺過,是否馬上拼殺,兵器短上一寸,兇險便增上一分?不如,你教教我刀槍棍棒的使法?」

蕭四嗔道:「誰讓你上戰場拼殺了?那不是你擅長的,也就不是你該做的事。」

渺渺道:「那你帶了我來,我又幫得上什麼?」

蕭四笑了,輕輕地攬住她的肩,道:「你在我身邊,便勝過千軍萬馬。今日若不是有你,此等枯躁乏味之事,我又怎能做得如此開心?你放心,戰場上,也自有你大放異彩的地方。」

見渺渺一雙美目忽閃靈動,裡面全是疑惑,蕭四便岔開話題道:「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問。馬戰的時候,為什麼不喜歡我使槍?」

此話一問出口,身邊的姑娘美目中的神采忽然間便黯淡了下去。陸渺渺沉默了半晌,方才言道:「你愛穿白的,若是騎上白馬,拿了長槍,總讓我想起那個人來。我不喜歡,你跟那個人有什麼相像之處。」

渺渺給他講了那殘月之夜,身騎白馬,白衣長槍的少年,帶著黑甲軍士屠殺妖瞳族人的事情。「那人當時有十三四歲,現在,應該跟你差不多大了。」渺渺抬起頭,驚訝地發現蕭四面色凝重,神情也黯淡了下去。

陸渺渺忽然想到了什麼,便急切地問道:「你在劉裕身邊這麼多年了,你可知道,這個人是誰?」

蕭四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我知道的。」

「究竟是誰?」陸渺渺這才發現,原來信息竟然就在自己身邊。

蕭四道:「是大皇子。」

大皇子,就是說,劉裕的長子?那怎麼可能!劉裕的長子劉義符,也就是太子,今年才十五歲。

蕭四道:「大皇子不是劉義符。皇帝還有一個大兒子,叫劉義卿,名字從族譜中抹去了,也就是說,此人現在已經不存在於皇族了。當年殘月之夜率部赴妖瞳那邊的,就是劉義卿。」

雖然不在宗譜,但此人,確實是徹頭徹尾的妖瞳族大仇,就算他匿到了天涯海角,也要將他找出來碎屍萬段!陸渺渺恨恨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道:「此人現在何處?」

蕭四道:「他死了。五年前因為謀逆被處死了。」

死了?陸渺渺大吃一驚,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死了?你可曾親眼看到?」

蕭四望著她的眼睛,言道:「我知道,他確實是死了,因為是我親手把他殺了的。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謀逆,而是被我設計害死了,是被我和宜都王聯手害死了。」

這個結局實在是大大出了渺渺的意料。大皇子死了,讓她震驚,蕭四害死了他,讓她震驚,車兒參與了此事,讓她震驚。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心情,只覺得世間險惡,竟如此可怖。

「我早就對你說過,宜都王心狠手辣,是你不能想像的。那時候他才九歲,便認定了大皇子,也就是他的嫡親兄長,是他將來取天下的唯一的障礙。他不知怎麼,竟一眼看準了我,認定我可以幫他除掉此人。正好我也想利用他,便幫他除了大皇子,給劉義卿扣上謀逆的帽子,將之在宗族裡除了名。這也是我從五年前開始,便在宜都王的保護下,在朝中順風順水的原因。」

蕭四抬起頭來,見陸渺渺一臉的驚恐,心頭一急,便伸手一把將她拉進懷中,言道:「渺兒,我不想給你知道這些。我不是什麼好人,我手上沾滿了血。我還有其他沒告訴過你的事情。你……會不會嫌我,怕我?」

他的雙臂抱得極用力,彷彿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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