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第九十章 萬里赴戎機

陸渺渺在蕭四的懷裡伏了好久,臉上的紅暈才慢慢散去,終於敢抬起頭來,對上他壓抑卻憐愛的眼神。空氣中流動著滿滿的尷尬與曖昧。

蕭四柔聲道:「渺兒,讓我去取文書吧,再不看,就算白白地壞了咱們的好事。」

聽了此語,渺渺臉上又是一紅,細如蚊蚋地應了一聲,放開了他。

蕭四到門口取了文書,坐到案前仔細地讀了,沉吟片刻,便取了筆,揮毫寫了起來。渺渺並未細看他寫的是什麼,只覺得那行筆的氣韻極為瀟洒,字跡蒼勁,力道極深,竟不像出自年輕男兒之手。瞧著瞧著,她便有些唾棄自己。兩人之間,現在也不曉得能算作是什麼關係,竟瞧著他什麼都可人起來,好不丟人!

身後依然掛著那幅字,「余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昏而終身」,是他的筆跡。我要扼守正道毫不動搖,寧可終身處於黑暗之中。昔年屈大夫以此句明志,誓將不墮君子之志,不失正人之節,不辱文人之名。蕭四,你堅守的,究竟又是什麼?

蕭四在文書上寫完了,出門叫人取走,又折回來,拉著渺渺一道在那張長形的卧椅上坐了,言道:「虧得你這會兒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陸渺渺奇道。

蕭四道:「近來邊境總不安生,東北、西北、西南都爆發了軍爭,形勢都不太好。上頭覺得情況不對,便選了人作監軍事,分別去查探軍情,查明之後,再作定奪。我是上頭選的三名監軍事中的一員。」

陸渺渺不解:「你一個文官,上戰場作監軍?」

蕭四笑道:「那又有什麼奇怪的?不要說自古以來,就算是前朝,文職領兵打仗的也多了,更何況只是監軍呢。你夫君大才,在朝中沒有人可以比肩,渺兒你知道這個就夠了。」

陸渺渺啐他一口,心下卻略微凄然。這才剛剛見面,他便要上戰場,就這般匆匆地又要話別。

蕭四眼睛眨了眨,道:「可是捨不得我?」

渺渺道:「快走罷,免得天天在此胡言亂語,令人煩躁。」

蕭四笑道:「那怎麼成!你捨得我,我卻舍不下你。就算奔赴沙場,也要抱了美人同去,做鬼也要做個風流鬼。」

渺渺撇嘴道:「你說什麼鬼話!哪有上戰場如此兒戲的?」

蕭四卻正色道:「我是真的要帶著你,你可願意么?當然,你要是不願意,我還是要帶著你。從此以後,再不許你離開我半步。」

這話說得未免霸道了,可他這不容分說的語氣不知怎的竟讓渺渺心裡甜了一甜。她小嘴一扁,故意彆扭道:「我不去,倒看你怎麼說得動!」

蕭四笑了,拉起她的手,柔聲勸道:「我一時一刻再離不得你,這是其一。再說了,這回我也是煞費苦心的。這三處戰場,我選了東北的青州、琅琊一帶,你那羊皮卷的地圖上,可不是有這個地方?難道你對這個不感興趣?再說了,皇帝的軍隊戰力如何,你不想看看?」

理由十成十的充分,要是不去,簡直就是傻子了。陸渺渺嘆了口氣道:「怎麼總有種任人擺布的感覺,好像一舉一動都沒得可選似的。」

這個感覺著實不妙,一時有點恍惚,像做夢似的。好像長久以來,這路都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自身後給誰推著一樣。

蕭四笑道:「其實,主要是你不在身邊,我心神不寧。若是在戰場上分了心,受傷丟了性命,你怎麼忍心?」

其實,主要是怎麼能把你一個人放在建康,讓那傢伙有機會乘虛而入!

「什麼時候走?」渺渺問道。

「軍令緊急,三日之後就出發了。」想了想,蕭四又將她拉到懷中抱了一抱,言道:「我知道千羽堂的事你心裡難過,可是你現在有我。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居處,可好?」

渺渺點點頭,心裡溫暖感動,便說道:「既如此,我跟你同去。只是我得去無月那裡一趟,告知他此事,免得他擔心。」

蕭四聽了此語,面色一黑,壓下心頭一股無名之火,溫和地說道:「他那裡,我去通知便是。他近來忙得很,只怕後頭更會忙得很,無暇顧及你的。」

渺渺蹙眉道:「你刺探他?」

蕭四道:「你那裡,我也一直派人盯著的。這不叫刺探,我是擔心你,用得上的時候,隨時可以出手。他那裡也是一樣,你關心的人,就是我關心的人。」

陸渺渺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若是無月,他口中不說,倒真有可能這麼做。但若是蕭四,怎麼想都覺得不靠譜。

蕭四暗自切齒,面上卻雲淡風輕,只言道:「你放心,就這幾天,我保證把一切都辦妥!」

陸渺渺在蕭四府中住了三天的時間。這三天,他忙是忙的,卻仍然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竟讓她有種人世平安喜樂的錯覺。不過她這幾天也未曾閑著,整理行裝,織補衣物,研究地圖,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轉眼就到了出發的日子,陸渺渺起個大早,精心易了容,扮成男兒的模樣。她挑了套黑色短裝,著黑色斗篷,配短刀,長發高高束起,額上飾了髮帶,看上去竟是個略帶幾分英武之氣的美少年。

而蕭四仍是一身白衣,披黑色大氅,大氅上難得地飾有金絲繪,略顯華美,將他本就俊美的模樣襯得更加好看。他乘高大的白馬,攜聖旨文牒,帶著的只有數十名精銳騎兵。

果真只是監軍,而不是援兵。給這幾十個人,管什麼用!

一行人縱馬飛奔,向東北方向疾行而去。

路上走得頗急,休息較少,幾日之後,渺渺便略感疲倦。她體力是好的,只是未經歷過長途行軍,有些不適應。蕭四看出了她的疲累,縱馬靠近她,長臂一伸,便將她擄到了自己馬上,示意身後的軍士拉著她的馬匹前行。

「睡吧。」他將她圈在前頭,輕聲言道。

渺渺覺得此舉大為不妥,便道:「在將士之前,你這是做什麼?更何況,現在我這打扮,豈不是……」

蕭四笑道:「我要服眾,不需要裝樣子,自然有別的本事讓他們追隨。不是都傳說我好男風么?這就讓他們瞧瞧我是怎麼好男風的。」

這種我行我素,無視他人目光,一切以她為中心的作派,讓她有種奇異的感覺,竟好像,是一種虛榮心的滿足,令人莫名的愉悅。

這個男人,怎麼會如此懂得取悅女人的手段?竟像個情場老手似的!

「睡一會兒,我抱緊你。」蕭四聲音溫柔,眼神里充滿疼惜。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渺渺給他罩在大氅里,用手捉著他的衣襟,不知不覺陷落在溫暖之中,沉沉地睡去。

一路向北。自進入河南河北,景色便開始有些慘淡。北方與北魏接壤,大小磨擦不斷,百姓不得安生,糧棉收成也不好,景象上看,便與江南不能相比。這一路,渺渺時常看得火燒了一半的房舍,衣不蔽體,拖家帶口向南乞討而行的流民,民有飢色,野有餓殍,好不凄涼。

「有戰事,便會有這些。」蕭四似是看出了她心下的戚戚,便出言道,「所以,最好少戰。即便要戰,也是兵貴速,不貴久。」

渺渺的奔馬恰恰路過了一具小兒的遺骸,那小小的孩童,還未及成人便已夭折,竟連個斂葬的都沒有。

陸渺渺心中忽然有一絲惶惑。這麼多年來,自己一門心思只想著報仇,踏遍四方去尋那羊皮卷,意圖禍亂了仇人劉裕的天下。若有一天事成了,助著東皇太一招兵買馬,大興戰事,四處起兵,攻打那劉裕的都城。大仇或終可得報,可此事給這個世界帶來的會是什麼,她卻從來未曾想過。

全國的戰火燃起,苦的定是百姓。陸渺渺自謂從修羅場中出來,身上負著血孽,並不怕負上更多。可是,僅僅是這一路看的,便讓她心下極為沉重。她忽然有些不自信,到那個時刻來臨的時候,自己真的足夠強悍,可以像歷代的君主一樣,踏著無辜者堆積成山的屍首前行么?

按照蕭四的設計,應當是依從西向東的方向,先到青州,再到琅琊。現在最大的問題出在青州,北魏有一支軍隊與青州守軍已對峙了不短的時間,目前宋軍戍邊的主將就駐守於青州治所廣固。

說起廣固,陸渺渺心中倒是不自覺地生出一種奇怪滋味。東皇太一,如果他真的是慕容氏,那麼這廣固,十年之前便是他南燕的國都,是他生長的地方,是他的故鄉。

也不知自那之後,東皇太一有沒有回過廣固。陸渺渺自族滅之後,並未回過大漠,所以她也不知道,再回了妖瞳故里,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她對東皇太一本就有幾分好奇,從她得知了「慕容」這個身份,好奇之心更甚。正好借這次的機會,可以看看東皇太一自小生長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樣子。

可是還未到達青州,他們便在臨淄被絆住了。臨淄,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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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本文架空歷史~!北魏攻打南朝宋東北邊境的戰役,是從永初三年九月,也就是公元4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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