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第八十九章 融雪化作春

陸渺渺人本就敏銳,善於觀察,這時她竟想起了此人在何處見過,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未曾表現出來,只默默地跟著他前行。他稱自己「少夫人」,是蕭四的心腹無疑,但是這怎麼可能?蕭四的處境,豈不十分危險?

因為此人,正是自己與蕭四初見那時,追殺他的那個黑衣蒙面人無疑!

當時因自己實力較弱,陸渺渺曾迅速而仔細地觀察了殺手的身高體形,猜測他的武功路數,實力深淺。現在這個人施展輕功,處在在行動之中,那動作在她眼中,自然是越看越熟悉,最後竟能斷定,這十成十的不會錯!

蕭四當時什麼都忘了,頭腦不清楚,她可是清楚得很。不過這個人,現下卻是忠於職守地將她安好地護送到了蕭府,中間一點差池也沒有出。

真正意義上踏進蕭府,其實這只是第二回。第一次來,連蕭四都不記得這是他自己的家,對於這裡的一切,自是全然摸不著門道。可是這一次,在這個宅子里走著,一路所見雖是同樣的結構陳設,不知怎的竟全都生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現在下著雪,白雪覆蓋了園子里的亭台館閣。樹木掉光了葉子,不是夏季來的時候鬱鬱蔥蔥的模樣。記得他的園子里幾乎不種花,只栽植嘉樹。不曉得他為何不愛花,更不知他的園子里,是否也設了那些五行陣法。

如果是蕭四的話,什麼出人意表的事都做得出來吧?

陸渺渺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只是每走過一處,總不由自主地想到,你是以何種姿態踏著這條小徑來複,你又是以何種心情坐在這長亭內觀看池子里的游魚?

他的居處,陌生而又親切的所有。

那一架巨大的紫藤,夏日裡盛放得如紫色的幻夢,現在卻只剩了赭黑色的藤條。去了華美的裝扮,竟發現這藤蔓也是如此蒼勁而有力量的東西。藤蘿的花架之後,「千芝閣」三個大字躍入眼帘。

千芝。莫非這就是命定的因緣牽絆?

陸渺渺望著那三個大字痴了一痴。她仰著頭,睫毛上落了細細的雪片,忍不住快速地眨了兩下眼睛,將雙手放到嘴邊呵了口氣,輕輕地搓了搓。

雪忽然之間就停了。渺渺驚訝地仰起頭,卻發現頭頂上撐起了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蕭四靜靜地立在身後,低頭俯視著她。

渺渺轉過身來,他就立在她很近的地方,幾乎貼到她的身體。這才發現,如果是這樣長時間認真地凝望著他的眼睛,需要把頭抬起來。即使渺渺的身材在女子中算高挑的,也剛剛及到他的下頜。他的唇邊帶著微笑,這笑容比從前略淡一些,去了一分邪氣,去了一分力氣,多了一分恰到好處的柔軟。

好像是,發自了心底的幸福的笑。好像是。

「冷么?」久違的聲音輕輕地在耳邊響起,醇厚而迷人。

陸渺渺沒有說話,心裡微微地脹痛,一口氣有些提不上來。沒有辦法否認,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真的是渴望著這個時刻,真的是嚮往著這個見到他的日子。真的是,想他。

蕭四見她不言語,只痴痴地看著自己,秋波漾處,楚楚動人,心中不由一盪,便伸手將她帶入懷中,拉開身上的鶴氅裘,將她裹在了裡頭。

前朝東晉孝武帝時期,有位名臣叫作王恭,是位出了名的美男子,嘗道是其姿儀之美,「濯濯如春月柳」。彼時王恭於微雪之日,乘高輿,披鶴氅裘,有人自籬間窺之,嘆曰:「此真神仙中人。」而今日蕭四在雪中身披白色鶴氅,手擎紙傘的模樣,又怎會輸了那神仙中人半分!

這鶴氅的裡頭,又是何等的溫煦。有力的手臂,肢體接觸的真實,淺淡的芝蘭芳香,無陰柔之氣卻只帶著傲骨,他獨有的味道,熏蒸得更加不能言語。

而她心裡念著的話語卻被他俯在耳邊,低低地道了出來:「你不知曉,我心裡是怎麼盼著這一天。」

兩個人就這樣在雪中相擁,溫存了一陣,皆有些沉醉而不自知。還是蕭四先醒悟過來,笑道:「瞧瞧,都到了門口了,怎的又不進去呢?」

渺渺想到方才的沉迷,忽然紅了臉,卻也任由他以手臂攬著,進了書房的大門。

千芝閣里的火盆畢畢剝剝地燃著,送來了陣陣暖意。蕭四抬手解了她衣上帛帶,替她脫了外罩的斗蓬,輕輕地抖落了衣上尚未融化的雪花。他解下自己的鶴氅,裡頭仍是一身的月牙白。

他將她的手牽過來,放在火盆的上面烤著。

卻聽得「喵」的一聲叫。定睛一看,竟是一隻琥珀色的小貓,瞪著一雙碧綠的大眼睛,蹲在不遠處好奇地打量著她。

陸渺渺吃了一驚。蕭四這樣的人,他,養貓?

看到渺渺驚訝的眼神,蕭四噗地一笑,言道:「這是前些日子不知怎麼跑到園子里的小傢伙,我見它有趣,便收進來了。」說著,他蹲下身去,向小貓伸出一隻手。

那小貓遲疑地向前踱了幾步,停在離他的指尖還有三分遠的地方,只將脖子伸長了一點,用濕漉漉的鼻子嗅著他的手指,伸出舌頭舔了兩下。

蕭四淺笑道:「我也是頭一回跟這種小東西打交道,你瞧,它疑心重得很,永遠都立在你伸出手去,剛剛好觸不可及的地方。」他站起身來,把目光轉向了渺渺,那小貓見他不再關注自己,卻悄悄地湊過來,用頭去蹭他的腳踝。

「可是它又怕寂寞。所以,這些日子我在家的時候,都會在旁邊陪著我。夜裡,與我一同睡。」蕭四猶豫了一下,忽然露出一個平素常見的壞笑,道:「它的模樣,看上去有那麼一點像你。」

渺渺正在想像一個大男人抱著一隻小貓睡覺的滑稽模樣,卻被他一句「有點像你」弄得大窘,便惱道:「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見面還沒有三句話,又要佔我的便宜!」

小貓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渺渺腳下,一弓身立起,從她的腿上蹭過,又快速地甩了兩下頭,將一身柔軟的毛髮抖得蓬鬆,看得人心裡頭也柔軟起來。要是時光永遠如此平和靜好,那該多麼美妙。

陸渺渺忽然想起那件事,急忙四下張望,確定無人,便低低對蕭四說道:「今天你派去接我的那個人是誰?」

蕭四道:「駱點蒼?那是我貼身侍衛的頭領。」

渺渺急道:「這樣的人你也放在身邊?你知不知道,我遇到你的那會兒,當時你沒了記憶,追殺你的人,可就是他。我絕不會看錯的!」

蕭四愕了一下,沉默了一陣,忽然用喜悅的眼神看著她,言道:「你如此關心我的安危?」

渺渺惱道:「人家說的是正經事,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蕭四又忍不住伸手將她攬了過來,輕輕地將她散亂的髮絲攏到耳後,正色道:「你放心,這件事情,我知道的。我不會罔顧自己性命,因為我還要保護你。」

陸渺渺一下子糊塗了,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這個謎的答案。你明明知道那個叫駱點蒼的人在你失去記憶的時候要殺你,卻仍然把他留在身邊,委以重任,只給最信任之人的重任?似乎她能想像到的任何一個答案,都沒辦法完滿地回答這個問題。

「蕭四,你到底是誰?」她終於喃喃地問道。

蕭四的眼神黯了一黯,沉默了一陣,方言道:「我的事情,一言難盡。而且,現在的我,也不知道對你從何說起才好。渺兒,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想到一個說得清楚的法子。給我一點時間,可好?」

陸渺渺看著眼前的男子,那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態竟全然不在,反倒眼神中百轉千回,甚至露出兩分哀求的神色來,心中不由一疼。她知他此前必定歷盡了悲苦,能活成現在這個樣子,有多麼不易恐怕難於外人道。而且,從地獄裡殺出來的人,沒有誰身上是乾淨的。她自己本也不幹凈,那些不幹凈的過往,連她都不願給別人知道,更何況是心上人。

渺渺道:「不要說了,你只要保證平安就好,別的事,我不問了。」

蕭四道:「我現在能做的,只有向你起誓,自此以後,一心一意好好地待你。我的所有,都用來好好地待你。」

陸渺渺點點頭,對著他燦然一笑。蕭四被這明亮的笑靨刺得眼前一花,面前少女嬌美艷麗的面龐帶著融融的暖意,如二月善解人意的春風,吹化了外頭漫天飛舞的大雪。

雪化了,化成了春天。蕭四望著她,只覺得心旌蕩漾,難以自持。這是何等的珍寶!頭一回覺得,自己蒙天地賜予了何等的恩寵!

他伸出雙手,捧起她嬌俏的臉龐。她眼瞳中是一剪春水,粉嫩滋潤的唇瓣若春日含苞的薔薇花,如此甜美誘人,讓他忍不住以拇指沿著那唇線的弧度,從唇間輕輕地掃到了唇角。隨著他手指的動作,那嬌美的小人兒身子倏地緊了一下,眼神中滑過一陣戰慄,這慌亂的神色令他心中狂跳起來,忽然湧起了強烈的慾望,佔有的慾望。

他深吸一口氣,手上一緊,將姑娘狠狠地擁住,低頭便要去索取那夢縈魂牽的兩片溫柔。

空氣緊張得幾乎要凝滯,滿屋子都是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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