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篇 悲迴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 第七十九章 天上白玉京

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陸渺渺與蕭敬煌已各自騎了一匹馬,踏在深山的小徑上了。

雖然是個晴天,風也不大,但初冬的空氣已經十分寒冷,兩個人都披了厚厚的斗篷。陸渺渺的衣衫是蕭敬煌讓人準備的,杏色衫子,大紅色斗篷,罩帽上還綴了一圈潔白的兔絨,溫暖又俏麗。蕭敬煌自己依然是一身白衣,外頭罩著連帽黑色斗篷,騎在馬上,身姿英挺,是另一種不曾見過的味道。

你在戰場上,也是這付模樣的么?你馳騁沙場,斬敵於馬下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

陸渺渺搖搖頭,將這些不光彩的想像趕出了腦海。什麼時候開始,總不自覺地想這些沒用的了?

蕭四變了么?興許。可他還是給她打點得那麼仔細,他頭腦里謀劃的是她想要的東西,他挑選的衣物尺寸合適,甚至是她喜歡的顏色。連馬匹,都是她騎上去最舒服的高度。

無論如何,在一個晴朗的冬日的早晨,只與他兩個人,肩並肩地騎著馬,放慢了速度,在空寂無人的山間緩緩地前行,不知怎的,內心有種滿脹的感覺。甚至說,哪怕山路沒了盡頭,也無妨。

「應該就在這一帶。」蕭敬煌勒住馬,四下張望觀察。

陸渺渺跟著拉住了馬韁。只見四周層巒疊嶂,這分明已處在大山環繞的中心地帶。左手邊是一道溪流,彎彎曲曲,水質很清,而且水勢不小,從高向低處淙淙地流著,衝擊在石頭上發出響亮的鳴濺之聲。

小溪在不遠的地方,分為許多路,朝不同的方向流淌。溪水的兩岸,植得密密的都是樹,桃樹。

全部都是桃樹,從枝幹來看,中間不摻雜任何一株其他樹木。冬季的桃樹,葉子已經落盡,只剩了光禿禿、黑壓壓的枝幹,曲屈如鬼魅之爪。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只是,要沿著溪水走,路有很多條啊。

「渺兒,你好好看看。」

陸渺渺回過神來,卻見蕭敬煌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一時間她有些恍惚,竟覺得彷彿回到了從前。

只這一瞬間的恍惚,便令她的呼吸有些不暢,心裡頭鈍鈍的不舒服。

陸渺渺使用妖瞳,向這一望無際的桃林看過去,只一看,她便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溪水分成的數條支流中,有一條,兩側的桃林在妖瞳之下竟是開花的!

與其他桃木枯乾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條溪流的兩岸,竟像是處在最濃郁的春日,桃枝上花團錦簇,無邊無際燦爛的粉紅。蜂蝶縈舞,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甚至那一條溪流,都給落下的桃花染成了粉色。

渺渺收了妖瞳,再定睛去看,卻見溪流桃樹全都變回了冬日枯冷的模樣,她便明白,就是這一條路了。這條溪水兩旁的桃花,應當是四季不凋,只不知被誰施了幻術,阻卻了人類的正常五感,讓這條路變得與周圍無異。

從桃林中穿行的話,馬已經不能騎了。陸渺渺示意蕭敬煌將馬拴在桃樹上,帶著他沿著那條不凋的桃花溪,往溪流源頭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著,陸渺渺一邊給他講周圍看到的景物。這裡一枝桃花已經垂到了你的肩膀,那邊一株樹的粉色特別深,你知不知道現在花瓣已經落了你的滿頭滿襟?

蕭敬煌聽著聽著,竟不自覺地微笑起來:「真可惜,我什麼也看不見。不過,好像有那麼一點點,聞到香味了。」

兩個人肩並著肩,在不同的世界裡走著。這裡,是世外的桃源吧?如果是這樣,塵世間的一切,在這裡可不可以有那麼片刻的,放下呢?

「這裡真的很美,我在想,要是你也能看到,就好了。」陸渺渺喃喃地說道,卻忽覺右手一暖,身邊的人仍神色自若地向前走著,手卻靠近過來,輕輕地牽住了她的手。

渺渺嬌軀一顫,愣了一下,身邊的人卻也突然愣住了。兩個人同時停下了腳步,蕭四愣了一會,開口道:「渺兒,我看到了。」

鋪天蓋地的粉紅。

是她么?她希望,與我分享她眼中美好的一切?

「真美……」蕭敬煌伸手拍拍自己的斗篷,淡粉色的花瓣撲簌簌地掉下。另一個世界,可以物我兩忘的世界,只有兩個人的世界。

陸渺渺並不知道她有這樣的能耐,可以讓蕭四看到漫天的飛花。她只是驚訝地發現,身邊的這個蕭四突然完全變回了她認識的蕭四,溫煦的笑,溫暖的手,可以依靠的肩膀,淡淡的芝蘭香味,執著地專註於她的眼神。

「你怎麼了?」陸渺渺問道。

蕭四卻沒有回答,只牽著她的手,緩緩地向前走去。手心裡,傳過來令人在意的微弱心跳。

不知道走了多久,桃花林到了盡頭,卻是走到了一座山的山頂。山頂是平的,不生樹木,只是土地,連草都不生。

蕭敬煌借著陸渺渺的眼睛,卻是清楚地看到,在這山頂的一個角落,竟有一個井口大的小洞,隱隱發出光芒。

蕭敬煌鬆開渺渺的手,洞口果然看不見了。向洞口的方位投了一顆小石子,小石子「啪」地一下彈跳起來,跳到了旁邊。看不到的話,也掉不下去。

「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我原本想像中,應該是一個峽谷或是一個山洞,沒想到竟是一口井。」

兩個人又牽著手,到井口處細看。

那井深深不見底,上半部分是光滑的井壁,顯然無法攀援,再往下是光亮,那感覺,像是雲朵、天空、彩虹。根本看不出來,這到底有多高。

這應該就是入口吧。可是,怎麼下去?

蕭敬煌沉吟片刻,忽然道:「你信得過我么?」

陸渺渺奇道:「沒來由的怎麼突然這樣問?」

蕭敬煌道:「進去怕是要冒些險,生死之險。」

見渺渺不解,蕭敬煌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眼見這裡,用什麼方法都是不可能爬下去的。想想那文中進去的方法又是如何?那漁人『便舍船,從口入』。船對漁人是何物?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想進去,看來必要有所舍。對於一個人來說,能舍的根本,就是自己的身體性命。」

「那你的意思是……」

「跳下去。」蕭四毫不猶豫地說道,「有膽子的話,就跳下去。」

陸渺渺呆了片刻,忽然臉上漸漸地燃起了興奮的笑:「我跳。我賭跳下去不會死!」

蕭四也笑了,言道:「傻子,有我在,你是絕對不會死的。」

「你和我一起跳?」陸渺渺有一點驚訝,總覺得現在的蕭四應該不會再做這種傻事。

但是蕭四將她拉過來,張開雙臂輕輕地擁住了她,在她耳畔說道:「抱住我,好不好?」

陸渺渺聽話地用雙手環住了他的腰,他的腰身甚至有一點纖瘦,但是挺拔而有力量。蕭四凝望著她,溫然一笑道:「我們,就這樣跳了!」

溫暖的氣息抵消了內心的緊張感。陸渺渺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點「臨終贈言」什麼的,但是沒等她考慮好,便覺得身子一輕,蕭四已然抱著她,從那井口跳了進去。

墜落,心臟提了起來,十分難受。但是那個人依然將她擁得很緊,讓她沒有那麼怕,竟覺得有點像做夢。「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果然是這樣。狹長的井壁很快就突然不見了,眼前一片大亮,兩人竟像是從天上掉落一般,深入了茫茫的雲海。

如果是在這裡,如果幹脆就這樣沉淪,多麼好。

下墜的速度突然變慢了,兩個人緊緊地相擁,驚訝地發現自己彷彿乘上了五色的祥雲,就在這空中慢慢地邀游。這根本不是在大山的腹內,周圍只有天空和彩雲,無邊無際,沒有局限。

也不知向下飄遊了多久,遠遠地,腳下出現了油油的綠意,那是小河,田園,交錯的小徑,隨意裝點在土地上的小小房舍。

但是,在這一片幽靜田園的上空,差不多與他們平齊的高度,赫然是一座懸空的氣勢雄偉的宮殿,白玉雕欄,白玉瓦頂,一切都是潔白而素凈的。宮殿前陳列的雕塑形態奇異,並非人間之物,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尚未來得及發出讚歎之聲,兩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卻是五六個人忽然出現,踏空而立,將他們圍在中間。而他們的下降也歸於靜止。

來人的臉上,都戴著繪有紅色花紋的獸面面具,他們手持的兵刃各不相同,但衣著是一樣的,鴉青色外衫,黑色交領,衣襟上綉有食夢貘紋樣。所有人,都是一頭銀色長發。

這些人的模樣,看上去竟與她在夢境中見到的大司命別無二致。

「想必這就是四界門的守護者――夢狩一族了。」蕭四道。

「汝等何人?怎會到了此處?」其中一名守護者開口問道。

陸渺渺卻開口呼喚:「罹燈,你在么!」

幾個守護者愣了一愣,有一個問道:「你認識先生?」

陸渺渺點點頭。

「難怪,這兩個人中有一個是幻術使,說來倒也不算侵入,應當算是客人吧。」

「不如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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