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湘夫人篇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第七十二章 至死心不懲

「無月,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陸渺渺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細細地給季無月講了,最後,發出了極度無奈的感嘆。

就算最後是這樣的結局,那兩個人,雖然都瞞著對方,卻都已經下定了決心。其實想想倒也明白,像現在這樣,雖然知道對方在,卻不能相見,不能相守,也確實過於煎熬。

他們其實是在為對方,爭取一個新的開始。可是那算不算一個新的開始?這個結論,由她陸渺渺來下,實在是太沉重了。

無月認真地傾聽了,感覺到了她的沉重。他思考了一會,便言道:「不要怕,有我在。放手去做吧,我會儘力把他搶回來。」

渺渺驚訝地望著他,無月變為墨藍的眼瞳溫柔而堅定,深邃至極,彷彿連通到彼岸。他溫然一笑,道:「不要怕,相信我。」

陸渺渺深吸了一口氣。是了,你現在怎麼這樣軟弱了!你多少年來心似鐵石,只做對的事,只做有利的事,哪怕是看著遲大哥死了,也不過是在心裡再壓塊罪孽的石頭。你就承受不住么!保住凌姐姐,這是遲大哥的心愿。保住凌姐姐,也是你想做的事,就算心裡痛苦,也是你陸渺渺必須擔當的!

四個人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開始為最終的決戰著手準備。

季無月回山裡去修行。陸渺渺留在茶舍里住,白天休息,夜裡陪著凌佐寒。決戰的日子選在一個月後的某個黃昏,三界開門之時。選在黃昏,因為白日是遲峰的時間,遲峰的戰鬥力比凌佐寒要強。所以,遲峰也投入了修行,陸渺渺平時很難見到他。

這一個月的時間,陸渺渺倒是與凌佐寒無話不談,成了親密無間的朋友。凌佐寒醒來的時候,做的最多的就是整理這八年留下來的痕迹、信箋、載著兩個人記憶的各種物品,有時還在紙上寫寫畫畫。

「就算他什麼都忘了,我也會把這一切,慢慢地講給他聽。我相信,哪怕他再也記不起來了,也一定會再一次接受我的!是不是?」凌佐寒摟著陸渺渺的脖子,有點不自信地問道。

渺渺接過她手中的紙箋,放在桌上,鄭重其事地說道:「姐姐,根本用不著這些。就你的模樣,往遲大哥面前一站,那就是仙子下凡,遲大哥當即就給你迷得神魂顛倒,乖乖束手就擒!」

凌佐寒使手指往她額頭戳了戳:「就你會說話!小妖精,心還不知道收一收?山鬼這樣的,錯過了,哪裡找去?」

凌佐寒對季無月的印象極好,不單單是因為他要幫忙招魂的事情。這個人給人的感覺非常獨特,是一個冷與暖,深沉與簡單,各種矛盾的複合體。她很清楚,季無月如此不遺餘力地幫自己,不過是因為陸渺渺想要幫自己而已。這種絲毫不摻雜任何心思的單純的情意,居然讓凌佐寒感覺到震撼。

這樣的男人在身邊,這個小丫頭居然會不動心?

凌佐寒極想撮合他們兩人。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簡直耀眼得讓人移不開視線。但是陸渺渺臉上顯出了窘迫之色,扭扭捏捏起來,倒跟之前的她有了不同。

看來,這塊小木頭疙瘩也總算有所察覺了吧。

陸渺渺支支吾吾地講了一些自己的事,除了血仇的事情避開不談,講了一些兄長的事,無月的事,蕭四的事。凌佐寒靜靜地聽完了,這才明白,原來這小丫頭,絕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而且,她的心思恐怕一團混沌。這傢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之所以沒辦法自然而然地接受山鬼的情意,是因為有另一個男人在作怪的緣故。

「渺渺,這個蕭四,我未曾見過,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敢妄下斷語。可是,這個人實在太複雜了,不見得是你命定的良人,跟著他,怕是終有一天要傷心。但是山鬼不一樣,他能給你的全部,都是安寧與幸福,這一點連我都可以斷定。」

陸渺渺慌忙雙手亂搖:「不是不是,蕭四……我連他是什麼來歷都不知道,怎麼可能談及……」

「你對這個蕭四有情。」凌佐寒一語中的。

陸渺渺愕然。我對蕭四有情?

一時間蕭四的音容笑貌又在面前浮現。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臂膀,他的懷抱,他的一切都是暖色的,只辨不出真假,宛若鏡花水月。可是陸渺渺明白,分開好幾個月了,自己時常被噩夢驚醒,驚醒她的,都是蕭四為了救她,心臟被刺穿之時眼底的那一抹溫柔。

自己那一刻的撕心裂肺,卻絕然不是假的。

這說明,我對蕭四有情?

陸渺渺一頭鑽在凌佐寒的懷裡,撒嬌道:「才沒有這回事!我可不想琢磨這些個煩心的,我只想找到哥哥!」

凌佐寒摸了摸她的頭髮。看來,各人的命運只能由各人自己去尋找。無論如何,渺渺,希望你能比我幸福。

決戰之地選在無妄垢山中的花鬼村落,這裡陰氣最重,遊盪的魂魄最多,是三界開門之地,也最適合控制魂魄參加戰鬥。不知不覺,決戰的日子終於來臨。

黃昏,季無月、陸渺渺和遲峰立在村落里,一切準備就緒。遲峰穿夜藍色長衫,白色中衣,無月穿素黑色袍子,正紅色中衣,兩個人的長髮,都高高地束起,乾淨利落。天氣很冷了,一個月前在白雪之上生出的漫坡艷紅的虞美人卻仍自顧自地開著。所有的一切,絕美中帶著肅殺,空氣中流動著決戰之前的凄艷。

「遲大哥,」陸渺渺猶疑了一下,終忍不住問道,「你沒有什麼,要留給凌姐姐的么?」

遲峰愣了一下,繼而露出了一絲不知是什麼滋味的笑,「不了。我不想她再看到任何與我有關的東西。希望她終有一天,可以把我徹底地忘掉。」

這一個月的時間,遲峰和凌佐寒已經把剩下十個怨魂的位置探得清清楚楚。遲峰在地上結下了伏魔陣,他與無月踏在陣里,掌心相抵,氣息相融,將身體感知到的信息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季無月。

氣息方一融合,遲峰便感覺無月的內息竟深不可測,彷彿可以聯通四面八方。當無月明了需要招來的魂魄處於何種位置,他開始與那些魂魄接觸,頭頂的天空,竟一下暗了下來。

身後緩緩地張開了三界門,三界門開得比平時要早,漆黑幽暗,彷彿一張含著嘲弄的大嘴。風起了,越來越烈。陸渺渺的身體不能感知鬼邪,但她用了妖瞳,卻是可以看到。她知道,那些傢伙,來了。

真的強悍,現在的無月,真的將建康城的魂魄招了來。不只是建康城的,連更遠處的,甚至在北國的,也一併抓了來。

一共十個怨魂,精準至極,一個不差地出現在這裡。陸渺渺的能力,拿鬼魂毫無辦法,她便祭起從凌佐寒那裡要來的符咒,在自己身體周圍結下防止邪物入侵的陣形,以免被怨鬼上身。怨鬼落在陣里,四下找不到可以寄身的事物,便忽然間化作一團熊熊烈火,在陣的中心燃燒起來。

這些怨魂果然非同凡響,竟在不藉助任何寄主的情況下,仍可以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更何況,這裡面還有凌家的大家主。火借風勢,烈烈衝天,那火中含著陰暗暴戾之氣,如地獄之火,彷彿要把周圍的一切燃燒殆盡。

無月拔出渡鴉,一劍插在陣的中心,圍繞著結陣的咒符,平地忽然生出十餘株桃樹,每株桃樹的枝幹都殘缺不全,帶有焦黑的部分,陣中的火勢當即弱了下來。

遲峰心中一凜,不由暗暗佩服。季無月招出了十餘株桃木,而且,全部都是雷擊木。桃木本來就是驅邪的神器,被雷擊過但仍然存活的桃木,枝幹中儲存著雷電的力量,壓制鬼邪,更是極品中的極品。遲峰當即凝神於氣海,一排符咒向烈火中投射進去。

火勢完全被壓了下去,風聲卻更加凄厲,彷彿無休無止的詈罵,詛咒著他們的不肖子孫。遲峰打算用法器將他們引進三界門,卻感覺無月身體散發出的氣息爆增,瞬間便壓制了陣中的十個怨鬼。這些怨鬼彷彿被人捏住了脖頸一般,不停地掙扎著,硬生生地被塞進了雷擊木之中。

桃樹似乎突然有了生命,枝條手舞足蹈起來。無月將渡鴉從陣中拔起,不知是如何用的力量,只覺他手中長劍一揮,全部桃木瞬間炸裂為齏粉,只余了點點螢火般的金色光點霰雪般地散在空中,又被不遠處的三界門緩緩地吸了進去。

陸渺渺呆立著。就這麼簡單,八年的苦痛,了結了?

遲峰轉過頭來,鄭重地對季無月道了一聲:「山鬼,謝謝。」

凌佐寒的身影從遲峰手腕的曼珠沙華中顯現出來,曼珠沙華一點點地萎死,但遲峰的身形並未變得透明。遲峰向凌佐寒伸出手去,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兩個人心中都是一陣顫慄。

八年來,第一次,交握的掌心,有了肌膚接觸的感覺,有了溫度,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掌心傳來的,微弱的心跳。

遲峰伸出另一隻手,用指尖拭去凌佐寒奪眶而出的淚水,輕輕地說了一句:「佐寒,你要好好的。」人便頹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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