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湘夫人篇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第六十七章 惡魔之溫柔

「遲家與凌家,是兩個極為古老的家族,不知從何源起,也不知為何源起。我們自古以來,就承擔著將留在人世的鬼邪送進三界,維持人界平衡清凈的任務,就好像是,冥府的接引人。兩家祖上原本同氣連枝,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兩家由於對待鬼邪的態度不同,漸漸生了分歧。到了近些年,竟到了反目成仇,水火不容的地步。」

遲家為渡鬼師,凌家為除鬼師,就是這分歧的所在。遲家認為,所謂鬼,不過是異界的盪子,不幸未能尋到歸家的路。所以,他們遇到鬼邪,便將鬼邪從宿主身上驅趕出來,以特殊通靈器物拘囿,待三界開門之時將其送回鬼界。而凌家則認為,鬼之所以留在人界,是因為怨與惡,鬼邪留在人間,便是存了惡念,終歸要害人性命。所以凌家驅鬼的法子不容情面,直接打碎鬼邪的三魂七魄,讓它們消失在六道輪迴之中。

從表面看,是慈悲心與正義感的較量,但實際上,但凡有爭,但凡有較量,總是心裡頭那壓倒他人,唯我獨尊的慾念作的怪。

遲家與凌家的人,天生體質都異於常人,雖然不像妖瞳、花鬼那樣擁有奇能異術,但他們的體質對於陰鬼的感知極為敏銳,幾乎到了可以通靈的地步。百代以來,兩家都傳下了豐富的咒術、陣形、法器等驅鬼妙方,族人更是自幼便要修習武學。因此,這兩個家族,可以說是相當強大的一群人。

遲峰是遲家這一代的長子,天生靈力極強,被一家人寄予厚望,視為下一任家主的人選。遲峰人是穩重的,但穩重底下,偏偏又藏了些不羈。他喜歡新奇的玩藝,自幼便愛研製各種古怪的機括,很小的時候製作的物品便已精妙絕倫。長大了些,不知是什麼緣故,竟又迷上了眩術,無事便在街頭學人家變戲法。家人怕他玩物喪志,偏生他各種渡鬼技能又學得絕佳,所以家人也只能憐愛地搖頭嘆氣。

但是他,不知為什麼,心裡頭總有那麼一絲絲的孤獨。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迷上了眩術,所有的眼光都是不解,甚至是鄙夷。但他依舊我行我素,渡鬼之餘,痴迷於自己的痴迷。

直到有一天,他在戲場子里遇到了十隻厲鬼。

那日遲峰去園子里看戲,一進戲場,便覺得不對。戲場里密密匝匝地坐滿了人,但是這陰氣之重,令他的背脊寒了一寒。

遲峰五感盡開,明明白白地探到,這場子里有十隻相當凌厲的鬼邪,已經全數寄在了人的身上。

這是相當危險的事情,用不了多少時間,這十個人開始發瘋,不曉得會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可是,場子里人多,若是驅鬼讓他們驚慌奔走,踐踏起來,難保不傷及那一桌桌的老弱婦孺。

遲峰胸有成竹,不聲不響地接近了其中一名寄鬼。這個人周圍坐著一家子,只孩童便有四五個。遲峰走到近前,臉上忽然綻出一個微笑,大袖輕輕一揮,頭頂上當即顯出一條七色彩虹。

是眩術師!孩童們都拍掌雀躍歡叫起來。這麼年輕俊美的眩術師,那可是少見得很。可是這一刻,驚訝了的不只是觀眾,驚訝了的還有遲峰本人。

那彩虹上頭,竟飄飄洒洒地落下了花雨,香艷唯美,令人心動。這花雨的眩術,可根本不是他變的。

隔壁的桌上,蹲著一個妙齡少女,比他還要小兩三歲的模樣。這少女大剌剌地蹲在桌角上,一身輕俏的淺粉色衫裙,容貌絕艷,明媚得人睜不開眼睛。少女看著頭頂的彩虹,美目中露出極盡興奮的光彩。

眼見遲峰要出手驅鬼,少女輕靈地一躍,從桌角跳了下來,左手一揚,又是一陣花雨從天上灑下,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頭頂的時候,少女右手疾送,一張咒符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貼上了寄鬼的身。

鬼邪悄無聲息地從寄主身上析了出來,少女玉掌輕揚,掌中也不知攜了一件什麼法器,便要向鬼邪刺下去,可就在此時,那一團薄薄的黑霧忽地一晃,竟一下被一股力量吸了進去。

吸入了鬼邪的,是遲峰右手食指戴的一枚青玉戒子。

少女愕了一愕,嘴角漸漸上揚,難以自抑地露出了一個絕美的笑,水袖輕揚,竟在這戲場之間跳起舞來。

少女淺粉色的裙裾翩飛,宛若爛漫春花。一邊舞,她一邊使了眩術,不停地變出花朵、綵綢、雲氣,絢爛奪目,震人心魄的華美,令人失魂。遲峰看得痴了片刻,內心竟湧上一股遇到知己的激動,忍不住袍袖輕揚,使出自己的眩術絕學,加入了少女的舞蹈。

一時間戲場成了絕美的勝景。漫天飛揚的花雨,沁人心脾的芬芳,植物的枝蔓,潔白的飛鳥,陽光,雨露,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變不出的。所有人都驚呆在這場盛筵之中,唯獨不知道,這兩個華美至極的眩術師,暗地裡都做了些什麼。

就在這繁華幻境之間,十隻寄鬼,被消滅得乾乾淨淨。

遲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有這樣大的膽子,這根本就不是他做事的風格。但是,他卻覺得非如此不可。除完最後一隻寄鬼,他手指輕揮,一團明亮的七彩光華在眾人頭頂炸開。在一片流光溢彩和歡呼喧動之中,遲峰一把抓住了少女的纖纖玉手,拉著她逃也似地跑出了戲場。

真的像逃,像私奔。他的心,就在除十鬼的短短時光之內,被這名少女綁架了。他明白,這是一種多麼沉重的綁架,這一綁架,只能是一輩子。

但是,他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名少女,是一個除鬼師。

少女的手給這個陌生的男子握得緊緊的,玉一般的面頰一片緋紅。但她沒有掙扎,沒有反抗,順從地任由他牽著,跟著他奔跑,心裡倒希望,要是這個男子的手,再也不會放開,那就好了。

這並不叫作一見鍾情,或許只是非如此不可。遲峰多年以來痴迷於眩術,是希望這種華美誘人的騙術,可以保護人類在不知不覺之間,渡過那些陰暗與恐怖的時光。鬼邪畢竟是靈異而駭人的存在,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是幸福的。

也許遲家存在了一千年了,一千年,沒有一個人與他有同樣的想法。但是現在,出現了一個人,與他同樣愛著這些,與他做著同樣的事,與他懷著同樣的悲憫。這個人的出現,一下子把他心裏面空虛的一塊填得滿滿的,他又怎麼能,不緊緊地抓住她?

而凌佐寒,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這些年來,遲家與凌家,早就禁絕往來了。

遲峰與凌佐寒,誰也沒有對對方說破自己的身份,雖然事實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許多事情,明明知道,就是不可說。不說,反而好一點。

他喚她「佐寒」,她叫他「峰哥」。兩個人默契似的,約在僻靜的地方見面,有時是黃昏,有時是清晨。黃昏與清晨,三界開門,陰氣雖濃重,人跡卻最少,最清凈,最無牽無掛,鬼與人的分際線,兩個人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遲家與凌家發生了一場正面的衝突。

這一日,凌佐寒帶著一小隊人,追蹤幾頭厲鬼進入了密林。陷入密林深處,凌佐寒當即便覺得不對,嬌喝一聲:「亮兵刃!」一隊人紛紛拔出刀劍,祭起咒符,聚精會神地探查起周圍。

哪裡是幾頭厲鬼!這片樹林之中,也不知發生過何事,聚集的鬼邪竟達到數十頭之多,其中竟還有幾頭附在了極凶之物的身上。凌佐寒一行只有區區六七人,就算拼盡全力,也不可能除盡這些凶鬼。

身為凌家年輕一代最有潛質的女兒,凌佐寒是這一隊人的領頭人,她秀眉緊蹙,汗水微微地浸濕了衣衫。「退不出去了,只好放手生死一搏!」她下了決心,取出一隻弓弩,架上了六支散著異色的藍光箭,正自凝神探查,卻忽聽叢林中一陣哈哈大笑:

「凌家么!真是一群莽夫,也不掂掂自己有多少斤兩,就來闖這落鬼坡?」

緊接著,又是一個嬌美的女聲喝道:「起陣!」

密林中風雲迭起,五行大陣布下,咒符設在四圍,移魂金鈴脆響。原來這落鬼坡是大凶聚集之地,害人極深,卻凌厲無比,遲家花了半個月的工夫,才逐漸布成了五行去鬼之陣,今夜正是收陣渡鬼之時。

遲家的大家主,全部的長老,渡鬼師中的精幹,盡數都在。看來這次真是太不小心,這片密林,竟是遲家傾全家之力,才能除去的極凶之地!

渡鬼師各顯神通,一時林間妖風厲號,鬼怨凄凄。但是凌佐寒的目光全然不在渡鬼師們的作為之上了,她在這一群渡鬼師中,看見了遲峰的身影。

遲峰穿深藍色衫子,藍的顏色若黑夜的天空,便顯得他一張稜角分明的面容格外俊美,雙眸若暗夜中的星辰。他長發高高地束起,使的兵器是銀絲軟鞭,鞭上小小的金鈴發出攝魂之聲。戰鬥中的遲峰,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只覺得他在用不一樣的方式,守著與自己同樣的道義,那模樣,瀟洒到一下子充塞得她的心腫脹起來。

鬼邪除盡了,她還沒緩過神來。直到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凌家的人,怎麼辦?」

「就這幾個,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也沒有人知道。這裡全是鬼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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