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湘夫人篇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第六十四章 切切女兒情

湘夫人凌佐寒的舞技,難以用語言形容。她的舞蹈與眩術結合在一起,佔領的不只是舞台,佔領了能佔領的每一個角落。

「湘夫人!湘夫人!湘夫人!」陸渺渺看得痴迷,心裡不停歡樂地吶喊著。湘夫人是自己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國醫館在她的心中,彷彿成了一個特殊的角落,也許,是一個特殊的家。國醫館的九個人,一定被冥冥之中的什麼聯繫著。她,應該是自己的家人,不管她是誰,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她,都是不一樣的。

其實,陸渺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這般潛移默化的變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多年以來對於「家」的感覺有多麼匱乏和渴望。她只是單純地覺得親切和溫暖,不管是湘君,還是湘夫人。

凌佐寒下得台來,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的陸渺渺,臉上綻出一個明媚的笑,向她走了過來,腳腕上一隻小小的金鈴叮叮作響。

「喝酒?」凌佐寒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隻雕飾華美的皮製酒囊。

陸渺渺咧嘴笑了,剎那覺得宛若故知。

凌佐寒看了看季無月,嫣然一笑,道:「這位美人,你的姑娘,今夜借給我吧。」說罷,拉起陸渺渺的手,便往樓上走去。

無月頭戴帷帽,不言不語地立在原地,宛若一株寧靜的樹。誰也看不出來,「你的姑娘」四個普普通通的字,竟可以像烙鐵一樣深深地烙到心裡頭去,讓心裡頭生出某一種微妙的變化,不知不覺地釀出一絲甜。無月自己也覺得奇怪,但他卻不再排斥這些陌生的變化,反而,淡淡地體味著,像是接受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凌佐寒牽著陸渺渺的手,將她帶到了三樓的另一個房間。打開房間一看,渺渺不由笑了。這哪像一個姑娘的繡房,裡面物品又多又雜,稀奇古怪,堆得亂七八糟,跟遲峰的房間差不多。

真是天生一對!只是,相公和娘子,果然不在一起住呢。

「莫笑話我。」凌佐寒笑著拔開酒囊的塞子,仰脖咕咚咚倒了幾大口,長出了一口氣,又用袖子擦了擦嘴。

陸渺渺痴住了。多麼熟稔的一個場景。一個矯健美麗的女人,獨自對著夕陽,仰頭灌下一口口烈酒,那孤寂的背影,總彷彿含著一滴淚。風江琴在陸渺渺的心目中,是母親一般的存在,但是,她死得太早了。凌佐寒雖然在笑著,但是渺渺知道,一個內心裡充滿喜悅的女子,是不會這樣喝酒的。這樣把酒灌下去的女子,一定是想瓢潑桶倒地澆熄哪裡燃著的,灼得人生痛的火焰。

陸渺渺的心裡生出了一絲憐惜,伸手接過了酒囊。江琴不在了以後,她掙扎在生與死的夾縫裡,滿臉帶著逢迎的笑,心裡頭只有憎恨和生存的慾望,並沒有與什麼人親密地相處過。而凌佐寒,極有可能會成為她交到的,第一個女性朋友。

凌佐寒蹲下身去,拉開陸渺渺的褲腳,嘖嘖地讚歎道:「治得倒是徹底,他果然越來越強了。」說著,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溫柔。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是兩個女人遇到了一起,一見如故,非常快就打成了一片,嘰嘰喳喳地聊個不停。這本來是普通的,屬於女兒家的快樂,但是陸渺渺從來沒有過。她可以放鬆下來聊一聊的人,不過就是無月、蕭四,無月的話太少了,蕭四懂得再多,也是個男人,哪裡比得上女兒細膩的心思。不大會功夫,兩個人已經一邊喝著酒吃著點心,一邊從天地神魔聊到胭脂水粉,好不開心。

「你怕鬼?」凌佐寒捏了捏陸渺渺的臉頰,滿臉都是鄙夷和嘲笑,「鬼沒有什麼可怕的,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可是一個除鬼師哦!」

「除鬼師是什麼?」陸渺渺好奇。

「你難道不知道,宇宙分為四界,第一界天,第二界人,第三界鬼,第四界幻。我們是人,自然處在人界。但是各界之間,都有門互通,有時便會有神、鬼或妖出現在人界。不過四界生靈是互不作用的,留在人界的鬼,根本不像傳說中一樣有形體,大概,更像是一種怨氣吧。鬼通常會附在某種物件上,它們不會直接傷人,但是人接觸寄了鬼的物品,時間久了就要生病。所以,去除鬼所帶來的危害,其實是醫者的事情。」

這樣的理論倒是頭一次聽說。可是,「三界門」她是親眼見過了,那大概就是去往鬼界的通路,所以凌佐寒的話,倒恐怕所言非虛。

「不過也有的鬼,沒有寄宿在物品上,而是寄宿在生物身上,不管是植物、動物還是人,那可就危險了。它能讓寄主發瘋,爆發極大的力量與攻擊性,我們稱它們為寄鬼。平時人們所見的猛鬼傷人,其實是寄鬼所為。曾經我們凌家,全家都是除鬼師,就是斬殺這些猛鬼的人。」

原來,鬼本身是不能傷人的,那就不是什麼神秘莫測的東西,也就不可怕了。倒是這「除鬼師」,聽起來像是一個很神秘的族群。

「宇宙萬物,真是神奇極了。由於四界交互作用,所以,就算是人界,也產生了許多異族。他們有超越正常人的能力,大概就是受了其他三界的影響。他們的能力有的像神,有的像鬼,我們家族把他們稱作『半神』、『半鬼』、『半妖』。不過,聽說許多異族,近代都已經沒落了。」

異族?超越常人?莫非妖瞳、花鬼,都是凌佐寒口中的「半神半妖」?陸渺渺腦中一團漿糊,便只問道:「那麼,除鬼師是異族么?」

凌佐寒笑道:「我們就是普通的人類而已。因為家族祖上的淵源,世世代代執行著維持人界和鬼界平衡的任務。」

「遲大哥他,也是除鬼師么?」

「他……不是除鬼師,是渡鬼師。」凌佐寒像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勉強地笑了笑,「大半夜的,說這些掃興的做什麼!渺渺,你可真是幸運,遇到的意中人,竟那麼出類拔萃!」

「什麼意中人?」陸渺渺驚訝。

凌佐寒一把摟住她的脖頸,兩個人便一齊倒在榻上。凌佐寒在她腋窩撓了兩下,嬉笑道:「你也不小了,還不好意思!你身邊的那個男人,不是你的心上人么,那模樣,人間哪裡有的?武功也好,待你也好。」

渺渺紅了臉,道:「哪裡有這回事,無月他是……」該說是什麼呢?朋友?好像比朋友更近那麼一點。親人?又沒有血緣。心上人?那可真的從來沒想過。渺渺結巴了半天,最終推了凌佐寒一把,說道:「總之,不是啦!」

凌佐寒握住了她的手,道:「那位郎君,本是個極冷的,對誰都冷,唯獨待你不一樣。你不懂得,明眼人卻都看得出來。渺渺,姐姐勸你一句,好好的光陰,莫要任性,要珍惜眼前人。你不知道,能夠聽著他說話,能夠聞得到他身上的味道,能夠像這樣握著他的手,知道他的冷、他的暖,你不知道,這有多麼好,是做夢都會想要的好。」說著說著,凌佐寒的聲音竟有了那麼一點點哽咽。

「姐姐,真的,不是。」

凌佐寒的聲音本來低沉醇美,略帶了哀音之後竟把陸渺渺也感染得傷感起來。能夠聽著他說話,能夠聞得到他身上的味道,能夠握著他的手,多麼好。

「渺兒,你冷么?」「渺兒,有我在這裡。」「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陸渺渺腦子裡紛亂了一下,忽然想起有那麼一個人的肩膀,暖如煦夏,在傷心的時候總想要靠上一靠。是蘭花香。

渺渺猛地一驚。莫非,我這是,在想他?

凌佐寒又仰頭灌了一口酒。陸渺渺忍不住一笑,原來,我喝多了吧。

「凌姐姐,能認識了你,真好啊……」兩個人天南地北地又聊了許多,聊著聊著,酒勁上來,陸渺渺便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看著渺渺一派天真的睡相,凌佐寒忍不住搖了搖頭,替她蓋好了被子。真的不是么?那個男子,現在可就在隔壁的房裡靜坐著,如果我這邊有什麼異動,怕是馬上就會衝過來吧?你這個小丫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凌佐寒推開窗,深秋深夜冷,月華都籠上了一層薄霜。她就著月光,拿起紙筆,娟秀的墨跡落在素箋之上:

「陸氏渺渺,真純良善,吾心喜之,愧疚莫名。風寒露重,勿忘加衣。切切。寒。」

她將信箋輕輕地貼在心口上,舉頭望著天空的明月,兩行淚順著臉頰如珠串般地墜落。所謂思念,就是把你的一切都放大在我面前,你的溫柔,你的笑,你的味道。可是,只有思念,不能寫在紙上面,不敢寫在紙上面,不敢告訴你。如果告訴你,我有多麼想你,你一定會心痛,一定會崩潰的。你也從來不說思念我的話。我真的,都懂的。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

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這麼久了,只敢勸你加餐飯,長相憶,卻是不可說,只能在心底。而且,哪裡又有一個字提到過歸期!

凌佐寒仰起頭來,彷彿仰起頭來,眼淚就不會再往下掉。「峰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她對著那張信箋,輕輕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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