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兒篇 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疑滯 第五十四章 存亡一線斗

「夜叉姬?」陸渺渺從未聽說過這個稱呼,連河伯這樣對劉瑾情根深種的人,也沒有提到過。慕君歡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對劉瑾並不太熟悉。但現在兩人已是一條繩上拴著的螞蚱,所以慕君歡還是向她講起了一段往事。

「長安城陷落的時候,我恰好不在都城,所以未遭那滅頂之災。事後,我在數名內待的護衛之下,輾轉逃到了洛陽附近。洛陽有姚氏忠臣一族的隱秘據點,所以,我就在洛陽安頓下來,消隱行蹤,圖謀復仇。就當姚秦的一切漸漸為世人淡忘的時候,夜叉姬,她不知用什麼方法,竟探知了我的存在,並且,找到了我。」

「劉瑾,是國醫館的少司命,這一點你知道吧?」慕君歡問她。

陸渺渺點了點頭。慕君歡接著講道:「劉瑾來找我,是想看我能否為國醫館的東皇太一所用。」

這一下可大大出了陸渺渺的意料。東皇太一想要利用慕君歡,是想利用他做什麼?

慕君歡道:「國醫館的東皇太一,他想要篡權謀逆,坐上皇帝的寶座。」

見陸渺渺露出極為驚訝的神色,慕君歡接著說道:「後來我才漸漸發覺,劉瑾來找我,東皇太一應該根本就不知道。是她瞞著東皇太一,擅自來找我的。這個女人,幾乎就是一個瘋子。」

劉瑾不知是怎麼探知了慕君歡的所在。出現在慕君歡面前的劉瑾,藍衫藍裙,皮膚白皙,面容清秀脫俗,如出水的芙蓉花,清純不帶一絲雜質。所以,這樣的女子對他提出聯手謀逆的事情,讓他覺得極為吃驚。

他與她打了一場,卻不是她的對手。這個清純的女子使的是毒蠱,手段陰損至極,讓他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作「人不可貌相」。慕君歡同意與東皇太一聯手,條件是:第一,必須徹底剷除劉氏宗族,第二,助他在關中地區復興姚秦。

國讎家恨在身,這一刻的慕君歡,極度渴望力量,哪怕付出任何代價。他手中有一本逃亡時帶出來的邪派武功秘笈《血魔三魂斷》,但是修習這門功夫,需要使用蠱蟲在體內輔助,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劉瑾來得正好。

劉瑾聽了他的要求,卻是沉默了一陣,然後也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可以操縱蠱蟲助你練功,但是,這本秘笈你要給我,我和你一起練。」

她,不知道為什麼,像自己一樣渴望力量,一樣不惜代價,一樣偏執。劉瑾在自己和慕君歡的體內先後植入了巨大的隱蠱,為了確保成功,每一次她都是用自己的身體先作實驗。隱蠱進入體內,是放在腹部肝臟位置,讓蠱蟲自行尋找合適之處,咬開皮肉鑽進體內的。隱蠱進入的時候,一口口地咬噬血肉,在她腹部雪白的肌膚之上漸漸地開出一個茶碗大的血洞,鮮血溢滿床榻,而她竟一聲也沒吭的駭人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劉瑾和慕君歡在一起修習血魔三魂斷,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這門邪功極為陰損,每人每月都要殺十八個有一定內力修為的人,靠體內隱蠱吸收他們的精血用作練功的輔助。劉瑾殺人的時候,從來眉頭都不皺一下,慕君歡練功所需的死人,有時也是劉瑾替他去殺。因劉瑾人生得極美,氣質清純可人,下手卻殘暴血腥,所以洛陽食人妖鬼「夜叉姬」的稱號,便不知不覺地傳了出去。

「我原本以為夜叉姬像我一樣背負著血海深仇,後來才發現不是。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都是為了一個男人。」

她很少露出笑容,她不多的露出笑容的時刻,都是因為恰好談到了東皇太一。有時候,她會靜靜地坐在房間里對著一張小像發獃,有時候,她會與那張小像說話。她曾經說過:「他的心胸里藏的東西實在太大,所以,在他身邊的人,只有非常非常強,才能跟得上他的腳步。」說到這裡,劉瑾的俏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紅暈:「我只想有那麼一天,能夠成為他握在手裡的長纓,陪他一起縱馬疆場,馳騁天下!」

「有時候我覺得夜叉姬也很可憐。」慕君歡言道,「你從我的身上就可以看出來,這功夫雖然霸道,對練功者自體的損害是極大的。她為了東皇太一練了這樣的武功,但是東皇太一卻不喜歡她練這個,竟然因此把她打死了。此後,我便明白東皇太一其人心機深沉,手段毒辣,如果知道我所了解的事情,定然會對我不利。所以,這些年,我再未產生與他聯手反劉的打算。」

東皇太一要殺劉瑾的理由,恐怕是相當複雜的。只是,一個女子,為了心上的男子做到這種程度,這個男子哪怕不喜歡,總會有點動容吧,又怎麼能下得了狠手將她殺死呢?陸渺渺問道:「東皇太一的畫像……他到底是什麼模樣?」

慕君歡道:「東皇太一的長相,倒真是與傳說中樣子的太過不同。那是你想像不到的……」

話未說完,卻聽得密室的石門砰地一聲向內打開了,一個極為魁梧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聲如洪鐘地喝道:「姚質!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二人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卻是鬥技大會中的參試者九十五號,一身勁裝地立在那裡,神色傲然,全身的氣勢逼人。二人忙一躍而起,拉開架勢,準備應戰。九十五體內的真氣再也無需克制,便突然斷喝一聲,全身爆出一股駭人的殺氣,陸渺渺和慕君歡當即如受重壓,心跳如擂鼓,雙膝一軟,幾乎便要跪下去。

再明顯不過了,初試時的殺氣,便是眼前的這個人發出的。他全身放出的殺氣,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讓人心生絕望的恐懼,只想遁入地下,遁出天外,卻又感覺天地都已被籠罩,根本無處可遁。這殺氣,讓陸渺渺深深地理解了自己有多渺小,連當初想要爭取一線生機的念頭都失去了。根本沒有生機,一點都沒有。

九十五略微收斂了殺氣,眼神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氣勢威嚴地言道:「你們兩個,哪一個是姚質?抬起頭來,讓朕看一看!」

陸渺渺如五雷轟頂,不可思議地張大了眼睛看著這個人。易容了,是自然的。但是,眼前這個人,就是她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的仇人劉裕?怎麼都沒辦法相信,實在是,太不真實!

九十五,九五之尊。

罷了,罷了。陸渺渺突然只覺得萬念俱灰。她從前只想著報仇,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局面。仇人就站在眼前,可是這實力的差距無異於天上地下,即使他就站在眼前,除了恨,自己又能做得了什麼!

慕君歡顯然受了同樣的打擊,完全喪失了逃生的慾望,所以他不怒反笑,昂首傲然言道:「我就是姚質!劉裕狗賊,我還真有面子,一朝天子,居然為了區區一名敗寇,前來參加這出江湖雜耍?」

劉裕哈哈大笑道:「黃口小兒,又懂得些甚麼!平定天下的哪一場征戰,不是朕一馬當先,御駕親征?倒是你姚氏一族,戰力平平,教人留不下任何印象,比之南燕國主金刀慕容超,簡直好比螢火之輝較之於日月!」

提起慕容超,劉裕倒是斂了斂面上的笑意。慕容超的姿容極其俊美,武功之強,世上罕見。這大概是劉裕擊敗的敵國國君之中,唯一得到了他敬重的人。滅了南燕國之後,劉裕甚至鄭重其事地為慕容超修了大墓。

慕君歡冷笑道:「既落到了你的手裡,要殺要剮,都隨便你,二十年後便又是一條好漢!」

劉裕道:「是殺還是剮,那是後面的事,現下還有話要問你,你莫要心急。」陸渺渺二人只覺得眼前似乎花了一下,又似乎沒有,但劉裕的身後憑空出現了三個黑袍人,根本看不清楚,這三個人是怎麼出現的。三人都穿著連帽黑色斗篷,戴亮銀色面具,全身上下,沒有一處露在外面。陸渺渺看到這亮銀色面具,心中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當年妖瞳滅族之時,率領黑甲軍的那名身騎白馬、白衣長槍的少年,戴的便是這一模一樣的亮銀色面具!

劉裕問道:「可都辦妥了?」

中間的黑袍人道:「我已感知過,山洞內再無活人存在的跡象。」聲音略喑啞,正是方才抓住陸渺渺的兩人中,蒼老些的那個。

左首黑衣人冷冷地言道:「只是曲大人,將二十一號放跑了。」正是出手拿住她脖頸的年輕男子的聲音。

曲大人?二十一號?這個人,放走了無月?莫非,他是那個花鬼曲無殤?

劉裕道:「無殤,怎麼回事?」

右首的黑袍人聲音清冷,波瀾不驚,彷彿事不關己一般淡淡地言道:「臣知罪。待回去便即自廢武功,卸下一條手臂。」

劉裕哈哈一笑道:「誰讓你做這些?那二十一號也是個花鬼,是你的族人。區區一個殘存的花鬼,能成什麼氣候?我當初便想將他給了你,你捉了來,想殺了也好,留著當個玩物也好,都隨你的心。你若想放了他,便放走了罷,也無妨。」

曲無殤未再作聲。雖然是敵人,陸渺渺心中對他卻生出了一絲感激。如此看來,無月他現在是平安的。但是……剛才中間那個說,洞中再無其他生命跡象了,那麼,蕭四他……死了?

雖然現在自己也要死了,不過陸渺渺還是覺得很對不起蕭四。她忍住了涌到眼眶的淚水,心裡想道:「蕭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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