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第三十七章 一面緣三生

救你家主人?無月?

陸渺渺這一驚不輕,心裡像是被一隻手猛然攫住了一般,直往上面提。無月怎麼了?無月遇到危險了?無月會不會有事?

她一直擔心季無月自己去做危險的事情,作為這世上唯一的同盟,她是絕不願意失去無月的。但是一事當前,她才忽然發覺,她的「不願失去」竟已到了這種程度。

她一鬆手,夫差劍「噹啷」一聲跌在地上。渺渺雙手扶住疾風追月的肩膀,急切地問道:「你說,你說,他在哪裡?他怎麼了?」

疾風道:「主人他在江陵,在鬼門關的山中,給一個黑衣人抓走了!主人他當時受了傷,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雖然鬼門關大部分人已經遷到了建康,但江陵山中還有人在,季無月身為鬼門關的主人,便順路前去看看,不想就在那裡遇到了強敵。恰好當時疾風追月也在江陵,便千里奔回建康送信。

疾風年齡雖小,但長處就在腳力極快,耐力也極好,從江陵回建康只花了不到兩天的時間。結燈草廬的百鬼準備前去救主人。出發之前,饕餮鬼、青衣書生倒也沒有忘記,讓疾風追月再到揚州來通知陸渺渺。

看來無月遇險,至少已經快三天時間了。還好百鬼倒也仁義,在危急關頭肯千里趕去救主。可是所有人都沒有疾風那樣好的腳程,自己輕功雖強,耐力卻差,鬼門關的眾人就更不消說,趕到江陵,怎麼也要三四日。無月他,不知道會怎樣……

疾風追月哭喪著一張小臉,急切地說道:「陸渺渺,一定要把主人救出來。這些年,雖然主人冷淡,我們的日子卻比從前好了太多。我們雖怕主人,卻是只認他一個主人的!」

渺渺心急如焚,但也不能讓少年失望,便從地上拾起夫差劍,交到他手中,言道:「你帶著這個回建康,等著主人回來。主人一定會回來的。」說著便站了起來,對蕭敬煌說道:「蕭四,我有急事要去江陵,現在就要動身了。你……」

蕭敬煌望著她,眼神中掠過一絲不可覺察的憂傷。這個人是誰,他已經猜出來了,只能是那個傾國傾城的貌。看著陸渺渺六神無主的模樣,他明白自己這麼多日子的體貼溫柔,只被這一個消息,就輕而易舉地擊了個粉碎。他只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你莫急,車到山前必有路。我隨你同去。」

淵水雖然不知他們說的人是誰,但已然聽明白,是渺渺重要的朋友遇了險。他的心中也十分焦急,便出言寬慰道:「陸姑娘,莫著急,我也陪你去罷。」

渺渺道:「你不習武,去了只是危險,我可不想讓你也涉險了。」她看了看沉思中的蕭四,轉身對淵水用唇語比劃道:「若有人兮山之阿。」

淵水心中一震,明白渺渺是在告訴自己要搭救之人的身份。「若有人兮山之阿」,是《九歌·山鬼》中的句子。要救的人是山鬼,那他自然也是責無旁貸的。除了同在國醫館這份淵源,山鬼還曾試圖給他除過隱蠱,用藥為他解除了許多痛苦,也可以說是對他有過恩情的。

淵水堅定地說道:「陸姑娘,我陪你去。多的我做不了,但是方才你也看到了我是怎麼帶你們出來的。江陵,不過是從這裡沿長江逆流而上。我拼上全部的力量,也要把你們儘快地送去。」

對呀!還有這個辦法!渺渺心裡湧上了希望,流下兩行熱淚,十分用力地擁抱了河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山鬼季無月接了東皇太一的指示,只身前往江陵出診,到了之後,才發現此行任務並不輕鬆。求診的有好幾家不說,其中有兩家病人數量很多,病雖不難醫治,倒是十分麻煩繁瑣。因此,完成江陵全部的診病任務,竟花了他二十多天時間。不過對他來說,這也是無所謂的事情。說起來,江陵是他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一切都很熟悉,只是沒有什麼美好的記憶而已。

眼見國醫館的事情打理完了,無月收拾好行囊,背著長劍,打算回建康去。他是乘船來江陵的,因此並未騎馬。他仍是往常一般黑衣黑袍,戴斗笠帷帽的打扮,天色已晚,八月的夜風拂過,吹起他的袍袖,送來縷縷桂花香。

「這次回去,就隨她一道去揚州吧。」想起陸渺渺一雙杏眼靈動忽閃,像只小貓一般在自己身邊繞來繞去,問這問那,一旦獲了新知便拍著手跳起來的樣子,無月的嘴角不禁浮上了一絲笑意。

他十年來幾乎是不笑的,所以臉上一旦有了笑意,肌肉竟感覺說不出的彆扭。渺渺也常常說他:「你怎麼從來不笑?白白生了一付這麼好看的模樣,實在是浪費!」

好看么?無月搖搖頭,他自己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件事。長相這種東西,有什麼重要的么?可是,為什麼只因為她喜歡,心裡居然會有一點點的晴朗?

桂花的香氣越來越濃郁,無月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沿著熟悉的道路,已然走到了山間。反正天也晚了,便回鬼門關草堂的舊址去瞧瞧吧,那邊也還有人留守著,好久沒回去過了。想著,無月便向鬼門關的舊址慢慢地走了去。

通往江陵鬼門關的山路上,到處都沾染過他的鮮血,但是這種事情,他並沒太放在心上,所以那些年的記憶,早已經有點模糊。

十年前,他因為某個人的緣故,從那場浩劫之中存活下來,深一腳、淺一腳,誤打誤撞地逃到了鬼門關中。十年前的鬼門關,還是個讓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險惡之地。在一陣陣陰陽怪氣的笑聲里,十一歲的季無月給抓了回去。因為他模樣生得太好看,鬼眾們竟沒捨得殺他,留他在山中做了雜役。

所謂雜役,那是誰都可以使喚,誰都可以欺凌的,是苦力,是出氣筒。鬼門關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個個乖戾殘暴,稍有不順心,便對他拳腳相加。如果有一天不挨打,那幾乎是奇蹟般的事情。無月總是儘力地護住要害,默默地忍耐,從來不哼一聲,也從來不說一句話,以致於鬼門關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孩子是個啞巴。

但是季無月心中很清楚,如果第一招敗了,那就全都敗了。

他對自己的能力非常了解,但是,還不夠,還太弱了。如果不能一舉控制場面,那賭上的就是自己的命。現在的他,不能賭上自己的命,雖然自己的命早就已經是個賭注了。每一天,他都在想辦法強化自己的天賦,增強自己的力量。這個過程伴著幾欲致死的疼痛折磨,持續了三年的時間。

三年後的一個清晨,殘暴的鬼王驚訝地望著面前冷冰冰的美艷少年,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拔地而起的六根巨藤包抄,在胸口齊齊地開了六個碗大的血洞。

控制其他的鬼眾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身為花鬼,季無月對於葯,對於毒,天生就瞭若指掌。在對鬼王下手的前一天,鬼門關的水井中早被他全部下了毒。有兩個倒霉鬼在大庭廣眾之下,活生生地身上長出各種各樣奇詭的藤蘿蘚蔓,五官爆凸,流血疼痛而死,之後,鬼門關再無一人敢反抗這個冷若冰霜的少年。就是這樣,季無月取代鬼王,成了江陵鬼門關的新主人。

無月用毒控制著鬼門關所有的鬼眾,但並未報復之前折磨過自己的人,只讓他們做探聽情報、跟蹤等雜事,平日卻不管理他們,任他們自生自滅。如果誰出去惹了麻煩捅了婁子,他看不慣的,覺得礙事的,一律格殺勿論,冷血無情。久而久之,鬼門關的人膽子都小了,倒是誰也不敢出去胡來,漸漸的大夥組織在一起,自行推了幾個管事的,過起小日子來。

五年前,季無月將大部分鬼眾帶到建康,建起了結燈草廬,隱居在那裡。從那時候起,百鬼發現主人忽然變得非常有錢。他時常帶回巨額的黃金,隨手扔給主事的幾個,讓他們打點所有人的日常起居。百鬼靠著這些錢,竟過起了正常人的小日子。其實那時候,正是無月追著劉瑾到了建康,加入了國醫館的開始。

漸漸的,山間除了月光,還看見了燈火。那是隱在一山修竹之間,並不十分明亮的紅色燈籠。山風過處,竹葉沙沙作響,紅色的燈籠顯得十分詭異。

這是他太熟悉的情景了,山風,竹子,紅燈,草堂。但是,季無月足尖一點,像一隻玄色的大鳥,電掣一般向草堂逸了過去。山風中的桂花香聞不到了,山風裡挾著的,是極為濃重的血腥氣。

草堂里的情景駭人至極,即便是他,身軀也是猛地一震。草堂大院的中央,憑空生出一根巨大的長藤,有三四人合抱那麼粗,高聳入雲,宛然一株大樹。這根長藤顏色青黑,碗口粗的枝蔓向八方延伸,每一條枝上「穿」著一個人,幾乎都是當胸穿過。這些死者大張著雙眼,形容十分可怖。鮮血順著枝條流下去,將整株樹染得斑斑駁駁。定睛看時,枝上穿著的大約十七八人,都是草堂里留守的鬼眾。

最令季無月吃驚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這一株巨樹。這條藤蔓,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是雷公藤的巨形態。這,是他自己的本命屬性能力!

花鬼一族,每個人天生的屬性都不相同,這是純粹的天賜,與遺傳毫無關係。花鬼族人並不多,而世上的植物千姿百態,數不勝數,因此,花鬼之中,兩人具有同一本命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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