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第三十四章 凝噎向河山

「為什麼會是這個答案!」陸渺渺覺得詫異極了,「西施是要獻給吳王的美姬,她最大的武器就是容色和身體,沒有了完璧之身,到吳國不是去送死?」

聽著陸渺渺口無遮攔地大談「完璧之身」,蕭敬煌不由皺了皺眉頭,不過還是答道:「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便考慮了一下,假若我是她,會如何決斷。一想之下,便覺得你還想漏了一件事。西施在吳國十七年,當了十七年細作,枕邊睡著一個男人,心中想著另一個,凡事竟無半分破綻,這已經不是意志力的問題了。這個女人,必然是大智謀的,要騙所有的人十七年而不被察覺,這絕不是一般手腕所能達到。如果她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偽造個什麼完璧之身不過是小菜一碟,只有她願意,或是不願意。」

陸渺渺點點頭,慶幸自己英明地決定讓蕭四來做選擇。狐狸的心思,果然還只有狐狸能猜。

第二間內室是一個卧房,帳幔積滿了塵土,已然看不出顏色。榻上果然也放著竹簡,蕭敬煌便又開始拼竹條子,陸渺渺擎著火摺子給他照著亮,滿眼期待地望著他。她畢竟還是小女兒心性,這會兒掛著范蠡和西施故事的發展,居然把寶貝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只盼著蕭四早點把竹條拼好,好接著給她講故事。

范蠡與夷光的一夜春宵,想必定是銘心刻骨,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其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無法形容,也不知道竹簡上究竟記載了沒有,反正蕭四是把這部分含糊其辭地一筆帶過了。一番雲香雨膩之後,夷光無力地偎在范蠡懷中,二人緊緊相擁,彷彿擁著整個世界。范蠡七尺男兒,竟流下兩行淚來,言道:「夷光,我們一起走罷。如今我方明白,若是沒了你,這個世界簡直沒法想像。我有自信,保你一生平安幸福,好不好?」

「夷光這一次卻沒有答應。」陸渺渺不自覺地跟著蕭四一起念了出來。這一次,她猜對了。

夷光並沒有流淚。實際上,范蠡一輩子只見她流過一次淚,那是夫差自刎在江邊的時候。夷光柔美的聲音輕輕地說道:「少伯,這件事只有我做得到。即便找到比我更美的女姬,這件事,也只有我做得到。你心裡本來就明白。」

就在所有的疼痛、猶豫、錯亂與撕扯之中,西施終於去了吳國。

無可奈何,范蠡在送去吳國的美姬中加了一個鄭旦。鄭旦也是傾國傾城之姿,但如范蠡所料的一般,西施得了吳王的專寵,從此吳王眼裡放不下第二個女人。所以鄭旦,其實是范蠡了解西施情況的特殊的探子。

西施為越國傳遞了十七年的情報,但那些情報,都是給越國的,不是給他范蠡的。吳王夫差,並不像史書記載得那般昏庸。他確實為西施修了奢華的宮殿,引清泉給她沐浴,圍林場帶她打獵,但是夫差從來沒有放下過軍政,依然是個霸氣勤勉的君王。導致他最終失敗的原因就是,西施十七年來傳遞給越國的情報,實在是太要命了。

其實吳王夫差從放走越王勾踐的那一天起,就註定要輸了的。他霸道的外表下面,心還是不夠霸道,還是有一點柔軟,否則也不會被施夷光吃得那麼死。西施美得讓擁有她的男人傲視天下。他貪圖她的真,她的小脾氣,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小舉動。她的心玲瓏剔透,有時她不經意的一句話,竟能給他的軍政要務帶來說不出多麼大的靈感。她清純得像不諳世事的少女,她輕靈得像樑上翻飛的燕子,她妖冶得像墮入紅塵的魔鬼。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欲罷不能。

所有的一切,因為有鄭旦在,范蠡全都知道。他知道她哪一夜在何處安眠,他知道夜半的風露有多重,他知道暖紅帳中的燭火亮到幾更。知道得越多,他的心就越痛。心痛的感覺,就像一日三餐一樣,最後成了一種習慣。

夫差在靈岩山上為西施建了一座館娃宮,建這座宮殿不是為了讓她享受奢華,她不是那種愛慕奢華的女子。館娃宮的牆壁上,繪滿了苧蘿村她家鄉的山水,他希望她至少在這座宮殿里,可以不想家。靈岩山上有一口井,井水清碧。西施喜歡這口井,時常以井為鏡,照泉而妝。每每她在這裡梳頭,吳王便會放下了君臨天下的架子,接過她手中的玉梳,笑吟吟地為她梳頭髮。山澗寂寂無人,紅萼紛落。

十七年的時光,化成第一縷晨曦中枕邊的一笑,化成擄她上馬的有力臂膀,化成一蔬一飯,化成英雄的一個夢。西施的厲害就在此處,明明是吳王征服了她,明明是吳王帳下榻上的一縷繞指柔,她最後卻成了吳王唯一可以孩子一般安眠的懷抱。

「行了。」陸渺渺扯住了蕭敬煌的衣袖,「別再講了,出題罷。」

其實她是聽不下去了。後面的事情,想想也就能明白,但實在是想不下去了。十七年,就算是鐵杵也磨成針了吧。吳王最終一定知道了這十七年都是騙局,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一定會自刎的。最後的結局,史書上冷冰冰地都記載過了,夫差死了,范蠡把夷光帶走了,西子最終留在畫卷上的樣子,全都捧著心口。

沒有了你,這個世界簡直難以想像。

最後的選擇題十分簡單,若得再來一次,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陸渺渺和蕭敬煌兩個人,齊齊地選了要美人。陶朱公一定是在後悔,當年沒有硬帶著夷光走吧。他一定終生未能擺脫夫差留在夷光眼瞳中的影子。

石門沒有令人失望地打開了,被沉重的鎖鏈交錯捆綁的夫差劍出現在眼前。

長劍三尺,青銅鑄就,歲月已經令它銹跡斑斑,但望著它,仍然能想像出吳王夫差仗劍縱馬,馳騁沙場的雄姿。陸渺渺望著夫差劍,心潮起伏。自己沒有聽完故事,蕭四卻是讀完了,不知道他讀完了,心裡作何感想。

蕭敬煌道:「吳王的遺體,最後是范蠡斂葬的,是瞞著越王,將他葬在了安靜的地方。」如果兩個女人愛上了同一個男人,那麼這兩個女人之間只會有恨;但是如果兩個男人愛上了同一個女人,這兩個男人之間卻不知怎的會有那麼一點惺惺相惜。范蠡恨他,卻感謝他,感謝他這些年對她照料得無微不致,但還是恨他,所以偷偷地把他困在了這裡。

渺渺問道:「你能懂?」

蕭敬煌道:「我自幼時讀書起,便敬重陶朱公。史上那麼多先賢,有的興國,有的滅國,但是在任年間,既興一國,又滅一國的,天下便只有范蠡一個。兵聖孫子沒有做到,智聖諸葛孔明也沒有做到。但他雄才偉略,卻又不拘一格,偏偏不要名垂青史,只留下個不忠貞,不檢點,不清貧的罵名。我原本只以為他是性子放浪,不想卻是這個緣故。」

陸渺渺卻忽地言道:「蕭四,你可是在自比陶朱公?若論起學問見識,武功氣魄,我是佩服你的,可你真真沒有陶朱公的至情至性,更沒有吳王的至情至性。你這個人,縝密至極,算計至極,殺伐決斷從不猶豫,跟西子夷光是一模一樣的!」

蕭敬煌的眼神里掠過一閃即逝的驚訝,只聽渺渺接著說道:「西施為了滅吳國,使盡渾身解數偷了吳王的心。可是吳王毫無保留地把什麼都給她了,最後那一刻,你說她後不後悔?」說著,渺渺上前兩步,貼近了蕭敬煌的身子,仰起頭來望著他的眼睛,言道:「蕭四,用情來行騙的騙子都沒有好結果。你日復一日這般守著我,護著我,難保我哪一天不會傾心於你。若我終有一日對你死心塌地,把心都掏出來給你,你說你會不會後悔?」

蕭敬煌毫不躲閃地與她的目光相接,卻感覺她的眼神中不知怎的透著瑩瑩的綠意,攝魂奪魄,讓人忍不住要對她傾吐心事。他也迎著上前一步,手一抬便撩起了她的一縷秀髮,手指輕輕地滑到發梢,由著烏黑的長髮順著指縫滑落下去。蕭四眼睛一如往常的深不見底,口角輕輕一抿,搖頭吐出三個字:「不後悔。」

陸渺渺轉頭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我騙你的。你待我不錯,我心中甚是感激,自是會護著你,絕對不會給你機會讓你後悔,你大可放心。」

在她的手拍到他肩膀的一剎那,蕭敬煌出手如電,二指如鉗,精準地扣住了她的腕脈,將她拖回了自己身邊。渺渺只覺得給他鉗得手腕疼痛,半身酥麻,正要惱怒,卻聽得他的聲音略帶了些冷傲地言道:「我總得跟你說清楚,我的情意你雖不以為意,但它也並不廉價,莫要戲弄我。」

渺渺有些愕然,蕭四一手鉗著她的腕脈,另一手卻捏住她的下頜,將她俏臉抬了起來。二人眼神相交,對視了一陣,蕭四唇角忽地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掛上了一絲極為邪魅的笑容。陸渺渺忽然覺得或許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這個樣子比什麼都適合他,比任何時候都好看。

蕭四眨了眨眼睛,俯在渺渺耳邊悄悄地說道:「要把心掏出來就儘管掏吧,我絕對不後悔,因為這是我要的全部了。」啞了一啞,忽地又道:「不對,也不是全部。除了你的心,還想要你的身。」

陸渺渺愣住了,片刻明白過來,俏臉騰的一下紅得像熟透的柿子,怒道:「蕭四,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掌嘴!」

進入石室之後,聽著蕭四講了那麼多男歡女愛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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