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第二十四章 君言不得意

陸渺渺怔怔地望著少年消失的方向。月光灑在黑夜藍的湖水上,粼粼如碎星。渺渺忽然如中了邪一般,目光直直地向前看著,脫了絲履,也不攬紗衫,徑自向湖中走去。

湖水方沒過小腿,湖底的泥土卻是忽地坡度一大,渺渺的身體便猛地向下沉去。那沉沒的感覺只是一瞬間的事,因為岸邊忽地掠出另一襲白衣,伸手便捉住了渺渺的手臂。但見他足尖在水面上一點,身子宛如大鳥一般向後掠去,衣袂飄飛,恍恍若仙。

陸渺渺只覺身體一輕,腿足已從水中拔了出來,定下神的時候,已然身在岸邊的一株大柳樹上,結結實實地被一名男子橫抱在懷裡。

男子嘆了口氣,柔聲道:「你這是做甚?」一縷淡淡的蘭花香隨著夜風彌散開來。

渺渺道:「大半夜鬼鬼祟祟跟蹤別人,還敢穿白?」

男子粲然一笑:「我原本也不想出來掃你雅興,可你偏偏設了局讓我來上當。你也明白,就算你設的圈套跳下去會死,你想要我去跳,我也終會跳的。」

渺渺道:「蕭四,你什麼時候改了這油嘴滑舌的毛病,或許我還能多少信你一些。」

蕭敬煌道:「我可是句句發自肺腑,怎的就變了油嘴滑舌?你可知道我為了你,捨棄了何等美妙的恩物?」

陸渺渺問道:「什麼意思?」

蕭敬煌嘴角一彎:「我再晚出來片刻,等你跌入湖中,全身透濕,那該是何等香艷的場面!你要誘我出來,可是存心如此?」

渺渺的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當時心中只想著順勢假作中了幻術,身在險境,要將蕭敬煌逼出來。反正自己在林中生活過數年,水性甚好,哪怕他不出來,也沒有什麼危險,哪裡想到竟還有這一層!

頭腦中一設想自己全身濕透,衣衫緊緊貼在身上,曲線畢露,又給他救起,肌膚相親的情景,陸渺渺又羞又氣,連連暗罵自己沒長腦子,只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了進去。

敬煌見她窘迫得緊,倒是未再多話,只柔聲道:「瞧瞧你,腿腳都濕了,夏天也容易著涼的。要麼,我就這樣抱了你回去?」

渺渺這才覺得甚為不妥,大紅著臉道:「快快放我下來!」

蕭敬煌一笑,抱著她從樹上翩然落下,著地時竟半點聲息也無。走到湖邊她脫下的繡鞋旁,敬煌才放她下來,徑自讓她的一雙纖足落在鞋子上,言道:「你莫怪,我只是放心不下。我就住你隔壁的客房。」

陸渺渺設法誘他出來,自然也有自己的考慮。剛在客棧安頓好,她便放飛了東皇太一給她的信鴿。很快,東皇太一便會設法給她指示,告訴她出診的地點以及尋找河伯的方法。要出診,她便需要易容。如果易了容,而蕭敬煌在暗處,則難免給他發現自己與國醫館的這份關聯。所以,先下手為強,引他到明處來,才好掌握他的行動,瞞天過海。

「我餓了,」渺渺道,「揚州是你的故鄉吧?哪裡宵夜好吃你總該知曉。」

蕭敬煌臉色暗了一暗:「說是故里,卻早無故人了。不過宵夜哪裡好,總歸還該知道。你先回去換了衣裳,咱們再去。」

在揚州住了不到三日,陸渺渺便接到了東皇太一的飛鴿傳書,要她於七月十二午時之前,到揚州郊北萬化山莊,河伯將在那裡與她見面。

說起來,這次到揚州,她對於診病根本沒有什麼興趣。去出診,不過是要向東皇太一交個差。但是在揚州可以見到河伯,她還是有些期待的。因為無月曾經說過,河伯的能力非常奇特,她很想看看,不需要診斷就可以治病,到底是何種手段。

七月十一晚上,渺渺在自己房裡叫了酒菜,敲了敲蕭敬煌的房門,叫他來喝酒賞月。月色本也沒什麼可賞,但敬煌自是一口應允。二人一邊喝著,渺渺一邊說了些思鄉的傷感的話,還掉了幾滴眼淚。她告訴蕭敬煌,自己生在洛陽,還將洛陽杏紅樓周邊的景物揀了幾處特色的,說得有聲有色。敬煌靜靜地聽著,並不勸渺渺飲酒,但凡她給自己端起的酒碗,卻是來者不拒。

二人喝了足足兩個時辰,酒喝掉了兩壇。陸渺渺實在沒想到蕭敬煌的酒量竟然如此之大,喝了這麼多酒,一張白玉般的臉上居然半分紅暈都沒有。不過兩壇酒喝完,敬煌卻是起身,溫和地一笑,道:「我回去了,你也早些歇了吧。」

渺渺見他口齒清楚,身形輕盈,便道:「我尚未盡興,你怎麼走得這樣早,莫非不願陪我多飲?」

蕭敬煌聽了此言,卻是忽然俯下身來,湊近了渺渺耳邊,渾厚的聲音略微低啞:「我醉了,你信不信?」

渺渺道:「又騙我?」一瞬卻是感覺敬煌溫熱的氣息縈繞在自己的脖頸,只聽他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如果再喝一碗,我就要管不住自己,你可要試一試?」

見渺渺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慌亂,蕭敬煌哈哈一笑,轉身便自推門出去了。

陸渺渺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裡跳得厲害,明明是在算計別人,倒覺得像是給別人算計了似的。不過她在今天的酒里下了相當厲害的迷藥,無色無味,足以讓蕭敬煌睡到明日午後了。

第二天清晨,陸渺渺悄悄地觀察了蕭敬煌的卧房,但見他和衣而卧,睡得正酣,便放心地回去易了容,背好行囊出了門。

到萬化山莊的時候,時間還很早,河伯也還沒有出現。在山莊內行走一陣,陸渺渺才發現,原來這是如此財大勢大的一個地方。

萬化山莊壟斷了揚州城郊所有的「墨井」,也就是煤礦。當時冶煉鐵器盛行,並且已經極少使用炭,使用煤早就成為大勢所趨。數十年來,南北方皆是連年戰亂,戰亂則需要兵器,所以誰控制著墨井,誰就像擁有金山一般。

但是萬化山莊這次的求醫,卻也與墨井有關。數日前,不知是什麼緣故,萬化山莊的墨井突然坍塌了三個。當時在墨井裡的人很多,山莊出動了所有的弟兄,奮力救援,總算救下了一百餘人。但是這百餘人,由於被埋在井下,多數筋斷骨折,外傷嚴重。

萬化山莊財大,莊主又是個講義氣的,不忍手下人受苦,便請了國醫館的神醫來診治,希望儘快緩解傷者的痛苦,傷重的弟兄,最好也莫要落下殘疾。因此,陸渺渺沮喪地發現,這一次的任務,居然如此無聊,是要為一百多人接骨頭。

不過接骨可是陸渺渺的強項之一。她的妖瞳,既然可以透過肌膚,看清人的經絡骨骼,那麼看清傷筋動骨的位置,自然是小菜一碟。普通醫生接骨,只能是憑觸感和經驗,不但位置找不準確,尋找斷骨時的觸摸,還要給傷者帶來極大的痛楚。而陸渺渺接骨時,不僅傷在何處一目了然,還可以下針阻斷周圍的痛感。毫無痛感的完美接骨,在當時簡直是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完全不需要等待河伯,陸渺渺直接投入了工作之中。她先大致觀察了受傷的一百餘人,發現他們受傷已經數日,傷處雖然做了一些處理,但絕大多數的傷骨未能正確對合,卻在未對正的情況下骨質開始癒合。因此大部分人的骨頭,還需要重新拆開,再次接合。有一些人,肌腱有斷裂,恐怕需要切開肌膚縫合,才能確保不影響將來的身體機能。這些都是小事。

渺渺經過初步診斷,將傷者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處理起來比較輕鬆的,還有一部分怕是要花大功夫的,這樣的人有十二個。

這十二個人,有四個是顱骨骨折,其中有一個怕是傷到了腦子,早已昏迷多日。剩下的八人,是全身多處粉碎性骨折,已經根本不能起身,碎骨就像猛摔在地上的陶瓷罐子似的,要想重新拼合,那就不知要費多少時間了。

陸渺渺嘆了一口氣,對萬化山莊的人說道:「這十二人,你們好生照顧,先給我兩天的時間,把其他人的傷處理好。」她心裡想著,這十二人,每個至少要花上一天,這就要半個月的時間,還得想辦法開些方子,在這些日子保全他們性命,緩解他們痛苦才好。

渺渺正自思量著花時間最少的診治方法,卻忽然聽得身後有個略帶磁性的男聲言道:「這十二人,交給我便好。」

陸渺渺吃了一驚,回頭看時,這一驚更甚。她的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著一個白衣人。而這個白衣人,卻正是前幾日夜間在湖畔唱《葛生》的白衣少年!

少年離自己很近,陸渺渺這回看得很清楚。他形容瘦削,略微有些憔悴,一張清秀的面龐帶著與年齡格格不入的憂傷。少年皮膚很白,可以說,是蒼白得過份,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白得與他身上的白衣沒有任何區別。

很明顯,這個少年根本就沒有易容。

雖然少年眉宇間含著掩不住的憂鬱,但奇怪的是,他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冷若冰霜。相反的,陸渺渺發現自己本能地被他吸引,覺得他身上不知哪裡散發著一種讓人心安的溫暖,使人忍不住地想要親近。

莫非,這個少年,竟然是河伯?

少年望著藍衫的陸渺渺,忽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問題。國醫館的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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