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太一&山鬼篇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第十七章 明月滿前川

誰想到蕭敬煌這一去,就是一月有餘,毫無音訊。

陸渺渺也去了蕭府兩趟,問過陳老管家,卻道是受了召見之後,便再沒有回來。有了上次的失蹤,府里的人倒也沒那麼慌張了,說是以前這樣的事情也是有過的,只是沒有這麼久而已。

陸渺渺卻是越來越心神不寧。以前有沒有這樣的事她不知道,但現在的蕭敬煌,是沒有了記憶的,此前的危險在何處,他也全然不知,很容易便會遭人算計。雖然他智計過人,但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當時若不是自己趕巧碰上,他還不是必死無疑?

渺渺開始後悔自己的大意,明知他沒了記憶,又怎能就讓他自己這樣去了,竟也不想想,為何我們前腳踏進門,後腳就有西中郎將的人來傳?她相信,這一點,她當時想得不周,以蕭敬煌的心機,卻是決計不可能想不到。所以,他一定是明知道不妥卻故意以身犯險的。

「你便住下也好,自行回去也好,我自會去找你。」陸渺渺啐了一口,當年千羽也是這樣說的,可是十年了,千羽又在哪裡?千羽答應過,只要自己好好活著,他一定會找到自己。可是十年了,千羽又在哪裡?

失去記憶的蕭敬煌在千羽堂住了已近兩個月,每一天都在陸渺渺身旁晃來晃去。他的笑容極為溫暖,他笑的時候,彷彿周圍的空氣都會和煦一點。平時天天看到,總不覺得,現在這張笑顏忽地不見了,不知怎的屋裡的溫度都像低了一些似的,讓人心裡不免空落落的。

也許,他的記憶恢複了。渺渺曾讀到過這樣的病例,失憶症的患者,在記憶恢複之後,會把失憶期間的所有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想到這裡,陸渺渺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雖然知道蕭敬煌的身份後,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利用他的。但是處得久了畢竟產生了些感情,讓她還是為他擔著一份心。

雪上加霜的是,這一個多月,東皇太一也沒有下任何指令,她更不知道何處去找季無月。所以,一切就像停滯了一樣,陸渺渺又回到了進國醫館之前那種古井無波的生活。

夏日過去,已近初秋,傍晚已經開始有淡淡的涼意。這一日,渺渺在店裡悶頭制衣衫,不覺已是夜色漸濃。她驚詫於自己今天的專心,忽然覺得有些倦了,便放下手裡活計,換上夜行衣,準備到山裡練功。

渺渺推開窗子,只見圓月當空,空里流霜,遠處的秦淮河上卻是螢光點點,似是有燈火漂浮,方才意識到,原來今天是七月十四,乃是中原人的中元前夜。傳說中元節是地官赦罪日,所以會在中元時普渡孤魂野鬼。中元在南方也叫鬼節,燒紙錢、放河燈都是習俗。陸渺渺族中雖然沒有這些習俗,但看到遠處燈火閃爍,對亡人的哀思還是不覺從心底泛了起來。

陸渺渺坐在了窗口,靜靜地凝望著遠方的燈火。族人親切的笑容雖然已經消逝十載有餘,卻仍是如此鮮活地在眼前一一閃現。那些溫暖的笑顏,就像這些小小的燈火一樣,那麼明亮,那麼近……

那麼近?

陸渺渺忽地驚覺,這燈火也太近了吧!回神看時,卻見窗口正中,就在自己眼前,真的飄浮著一團小小的燈火!這團燈火併不是平常的暖黃色,而是幽森森的慘綠色,沒有溫度,也沒有影子。這哪裡是燈火,這分明是一團鬼火啊!

意識到眼前飄浮、跳躍著的是一小團鬼火之後,陸渺渺下意識地從窗口跳下,向後退了兩步,卻只見屋裡燭光搖曳幾下,倏地熄了。這時宛如有機括控制一般,室內刷刷刷次第亮起大大小小一團團綠幽幽的鬼火,不一會便飄滿了整個房間。

鬼火在陸渺渺身邊飄來飄去,數量很多,看上去很耀眼,照明效果卻是極差,屋裡依舊是黑暗一片,只顯得更加陰森。這般陣勢,渺渺自是見都沒見過,心裡不由十分緊張,當即伸手去摸刀。一摸之下,不禁嚇了一跳:掛在腰間的雙刀刀鞘還在,刀卻不知哪裡去了。

剛剛換好衣服,陸渺渺是親手把雙刀掛在腰間的。她的感覺一向敏銳,敵人竟能在她毫不察覺的情況下盜走了她的雙刀,而且還是拔出來盜走的。拔刀的時候,就不出一點聲音?

陸渺渺只聽到耳邊一陣桀桀怪笑之聲,聲音又尖銳又刺耳,如同鐵器互相摩擦,極為難聽。猛回頭看時,卻是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蹲在了她的窗口。

蹲在窗口的人身材短小,圓圓的如同皮球一般,長長的頭髮也不知多久未曾洗過,彎彎曲曲地披散著,遮住了半張臉。他身上披著一張破爛的斗篷,斗篷下緣跟撕裂的破布已經沒有什麼區別。別看他身子圓胖,從斗篷下伸出的一隻手卻是枯乾細長,形同槁木,指甲也是極長。伴著怪笑聲,那人就這樣向她伸出一隻手來,頭髮後露出的白眼珠翻了翻,用尖細的聲音叫道:「陸渺渺!」

渺渺見窗上的鬼怪連自己的名字都叫出來,又是心慌,又覺得不可思議。正尋思如何應對,卻又聽得身後一個帶著幾分妖氣的女聲嬌滴滴地道:「陸渺渺!真是一雙好刀啊!」

陸渺渺忙不迭地回頭,卻又見身後站了一個艷粉色衣衫的婦人,酥胸半露,細腰如水蛇一般,面上的胭脂水粉塗得濃艷,三角眼,掃帚眉,左頰上一顆黑色大痣,相貌十分不敢恭維。婦人手中抱著一件物什,正在上下撫摸,正是渺渺不翼而飛的一雙短刀。

還沒回過神來,渺渺忽地又感覺雙腿一緊,似是被什麼緊緊抱住了,一低頭,卻對上了一張紅撲撲的女娃娃的小臉。但見她七八歲年紀,頭上用紅繩扎著一對小辮,穿著紅衫兒,鼻涕猛地往上一吸,也不喚姊姊,只徑直地叫道:「陸渺渺,原來你生得這麼好看!」

這究竟是人是鬼?陸渺渺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心道:「被這點陣仗就嚇住,我還能做什麼?是人是鬼,一看便知!」想著便開了雙瞳,向眼前的三個看過去。

誰想她的止心散本是四個時辰服一次,這會兒剛好過了藥力,妖瞳一使,一雙眼睛立時變得碧綠,在熒熒幽光之下綠得猶勝於鬼火。

眼前的三個倒嚇了一跳,尤其是小鬼娃,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叫道:「陸渺渺,你到底是人是鬼呀!」

渺渺已然看清了三人的身體,但見經絡臟腑,均與常人無異,體內有血在流,有氣息在循環,便知這三個雖然外形詭異,卻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是人類便好說,總歸可以溝通,可以想法子,先要弄清是敵是友再說。陸渺渺試探地問道:「三位,深夜光臨寒舍,不知……」

話還沒說完,窗口的圓球「咕嚕」一下滾到了渺渺跟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慘慘的牙齒,尖聲道:「陸渺渺,饕餮鬼、玉面狐、百花小妖來接你去百鬼夜宴!」

百鬼夜宴?我究竟是什麼時候,跟鬼扯上了關係?

陸渺渺正欲開口再問,卻見女娃娃咯咯一笑,房間的地上,牆壁,居然五顏六色地開起花來,那鮮花一直長到窗口,便順著窗口出去,向遠遠的天際架起一座鮮花的橋樑,彷彿一直通到霄漢中去。綠幽幽的鬼火如同燈籠一般,搖搖晃晃地布在花橋的兩邊。當晚是滿月,十分明亮,月光將這鬼火花橋映得極為詭異。

饕餮鬼上前兩步,枯手一抄,輕而易舉地將陸渺渺扛在了肩上。渺渺待要反抗,卻發覺全身皆十分沉重,根本動彈不得,張開口,卻也叫不出聲來。在極度驚訝之中,她看著饕餮鬼扛著自己,婦人和小鬼在後面跟著,三人齊齊地踏上了花橋,沿著花橋向天空疾奔而去。

說來也奇了,千羽堂對面就是滿春院,入夜才是最熱鬧的時候,樓下正是熙來攘往。如此多的人,天上醒目的一道奇異花橋卻像無人看見一般,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是幻術!陸渺渺忽然醒悟過來。但是這醒悟來得有一點遲,中了幻術之後才想到是幻術,那便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渺渺只覺頭腦越來越昏重,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最後終於不支,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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