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太一&山鬼篇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第十六章 方知身是客

陸渺渺與阿四雇了馬車,行至西城太平坊新街,便沿著街道徒步向南走去。行路間只見商鋪漸少,深宅大院漸漸多了起來,應是到了身份顯貴之人聚居之處。

走了不多會,便看到一處官邸,抬頭牌匾正寫著「蕭府」。阿四向周圍望了一陣,眼神有些猶疑,道:「似是並未覺得熟悉。」陸渺渺二話沒說,走近前便扣起門來。

不多時,便聽大門「呀」的一聲向內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名身穿素色長衫的老者,打扮正是管家的模樣。管家看到陸渺渺,似是有些吃驚,當他眼神落到渺渺身後的阿四身上時,臉上頓時迸出了喜色,向前急行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

「大人,大人,這些日子可到哪裡去了!都道是西中郎將的秘令,老奴等甚是擔心,卻又不敢打聽。大人下回出門前,好歹知會老奴一聲,免得我等擔驚受怕,心中實在牽掛。」說著說著,竟忍不住用衣袖拭起淚來。

阿四上前道:「這一時外出得急了,竟來不及告知爾等,爾等費心了。」

老者見阿四欲上前攙扶自己,忙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一邊自行爬了起來,「老奴身子低賤,污了大人的手。」

阿四便言道:「雖回了,尚有急事要辦,你且引路去書房吧。這位姑娘是要人,差人準備好客房,細細地安排妥帖,莫怠慢了。」老管家忙點頭應承,自行在前頭引路。

二人跟在後面走著,一邊查看周圍的景緻。蕭府裡面頗大,亭台樓閣也是一應俱全,家宅中布置雖不樸素,卻甚是簡潔。現下正是夏季花開時節,但庭院內種植的花卉並不多,多種植的是觀葉草木,故放眼望去皆是濃濃淡淡的綠意,參差錯落,頗為雅緻。

陸渺渺見管家徑自在前走著,刻意拉開一段距離,不去聽二人交談,禮數甚為周全,便悄悄對阿四笑道:「蕭大人,瞧你家敞亮氣派,下人有禮有節,小女子這回怕是攀上高枝了。你呢,看來平素對下人倒是不壞,不過架子肯定也頗大,不是個平易近人的主兒!」

阿四也笑道:「這麼說來,在下想是個不錯的良人,姑娘對在下有救命之恩,便是要在下以身相許,在下也是心甘情願的。」

陸渺渺啐了他一口:「敢來占我的便宜,想來又是皮癢!」

阿四正色道:「你瞧那管家,張口閉口老奴擔驚受怕,隻字未提我家夫人甚是思念,在下必定沒有妻室,姑娘儘管放心。」

陸渺渺撇撇嘴:「瞧你年紀怎麼也有二十多歲,若還未娶妻,想是八字極差,討不到媳婦。」

二人正說著,管家已將他們引到了東邊一處宅院。方通過曲徑迴廊,一樹巨大的紫藤便猛地佔滿了整個視野。

宅院中央搭了古樸的架子,這紫藤也不知已有多少年頭,攀爬伸展得如同巨幅華蓋一般。正是開花的時節,滿院子華貴神秘的紫色燦爛得令人不忍移開視線。在這一片藤蘿掩映之下,宅院正房當中掛的一方牌匾露出三個大字――「千芝閣」。

阿四強忍著笑,扭頭對陸渺渺道:「瞧瞧,這便是我的千芝了!」

原來這「千芝」,竟是蕭府書房的名字。陸渺渺心裡約略覺得失落,阿四身上那塊寫著自己小名的帕子,繪的竟是一個書房的名稱,原本還以為是什麼奇特的因緣,誰想卻是這般無趣。

渺渺嘆了口氣:「原來不是心上人的名字,最後一絲念想也斷了。」

阿四道:「原說過沒什麼念想的,只睜眼看到的第一個,才是仙子。」

二人說笑著進了千芝閣,老管家便行禮告退了。二人這方才斂起笑容,開始細細地查看起來。

正廳布置十分簡潔,南邊靠窗處列著一張大案,檀木原色,配同色檀木椅,案上鋪陳文房四寶,旁邊堆疊著厚厚的一摞文書。傢具只得寥寥數件,不過一張長形卧椅,一套棋桌,並無華麗裝飾,但傢具用料、造型皆獨具匠心。

屋裡最醒目的,是靠牆壁處安置的整整一壁檀木書櫃,櫃中滿滿的全是藏書。陸渺渺仔細看了看,心中不由暗暗稱奇。櫃中藏書內容極其繁雜,竟是天文地理、兵法詩書、醫理術數無不涵蓋。如果這都是阿四平時讀的書籍,無怪乎他所知所能,竟如此廣博。

室內還置了不少芝蘭芳草,清新撲鼻。東邊的牆壁上掛了一幅字,是骨骼清逸、剛勁有力的行書,寫的是「余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昏而終身」,乃是抄錄屈原《涉江》中的句子,落款寫著「丁巳秋月敬煌書於千芝閣」。

陸渺渺道:「四兒,這敬煌,想是你的名字了。」

阿四點頭道:「竟無半分印象了,蕭敬煌,此名尚可否?」說著,將一枚刻著「蕭敬煌印」的紋章拋到渺渺手中。

二人又在室內翻找了一陣,找到了幾份題著「中書侍郎」的監本印文,一襲官袍,一張捷報,寫的是蕭敬煌某某年中武狀元。

二人心下不由極為詫異,從文書和官袍來看,阿四應當是中書侍郎,這是一個五品文官官職,以阿四的年齡來看,已經算是相當高的官位。那麼這個「武狀元」的捷報就十分荒唐,一個五品文職,不是「狀元」出身,而是「武狀元」出身,令人啼笑皆非,百思不得其解。

半晌,阿四幽幽地嘆了口氣:「看來我這身世還頗為複雜,無怪會給人追殺。不如我們就此歸去,我還做你店裡的小小夥計,日日看得美人笑,定然比記起這些事開心快活。」

陸渺渺心道:「你若記不起來,當我勞心費力陪你這許久是圖什麼。」嘴上卻說:「滿口胡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倒連父母都不要了。」

二人正打算叫下人過來引路,再到寢室去看看,卻見老管家匆匆趕來,在門口氣喘吁吁地稟道「大人,西中郎將那邊來人,請您即刻去他府邸。」

二人心下皆是吃了一驚,這個襲擊實在是突如其來。西中郎將乃是宋國公之三子,以宋國公在朝中的地位,他的兒子就是皇子般的人物。阿四連自己的名字才剛剛知道,卻被告知當即便要去面見這般的人物,這一天倒當真算是波瀾迭起。

阿四苦笑一聲:「叫人來為我沐浴更衣罷。」一邊瞟了陸渺渺一眼。

陸渺渺倒不甚擔憂,與阿四相處的這些時日,阿四所顯露出的沉著、膽識、機變都不是常人能有,所到之處必然可以見招拆招,逢凶化吉,莫道是西中郎將,就是天王老子召見,也是不怕的。只但願見多了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他能將之前的事情盡數回憶起來,才是最好。

因有召見,阿四沐浴得甚快,不多時便重新梳好了頭髮,換上了朝服。只見他黑髮盤起,頭戴兩梁進賢冠,身著青色絳紗袍,內著皂緣中衣,銀章青綬,佩水蒼玉,一張白晰的俊臉如琢如磨,劍眉微挑,目似朗星,風度氣質與一身官衣相得益彰,愈發顯得丰神俊朗,超凡脫俗。

陸渺渺心下暗贊了一聲,道是果然人靠衣裝,臉上卻似笑非笑,俯在他耳邊低聲道:「四兒你且小心了,方那管家說你不見多日乃西中郎將密令,想是那位大人常常召你。你平白生得好皮相,一個武狀元生生封了個文閑職,怕不是西中郎將的男寵?」

阿四劍眉微蹙道:「多謝姑娘提點,果真如此,還少不得將你滅口。」又道:「你且在此四處看看,我若今日未歸,你便住下也好,自行回去也好,我自會去找你。」說罷,便匆匆去了。

陸渺渺也未閑著,請管家帶自己去了準備好的「客房」,又自行偷偷「拜訪」了一下蕭敬煌的卧房。房中也甚簡單,除了榻,便又是書柜子,裝飾皆為素色,並無女人的痕迹。

陸渺渺搖搖頭,便在蕭府各處隨意遊逛起來。依她的心思,這老管家顯然是個細密的,絕不多話,話里也不透露半點弦外之音,想必府內地位高些的下人都素養頗佳,不好下手。觀察了一陣,陸渺渺選中了一名廚房的使婢和一名馭馬的小廝,這兩處都是人多口雜的地方,必然四處八卦橫飛,而二人從神態舉止看都是新人,說話一個是本地口音,一個倒像是西北遠來的。

陸渺渺使出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不多會就跟人打得火熱。尤其是那個西北的小廝,聽陸渺渺用鄉音說起大漠的風土,便道是他鄉遇故知,又是如此一個嬌滴滴的美貌小娘子,只差感動得涕淚縱橫。不多時,蕭府上下的情形,便給陸渺渺打聽了個通透。

原來蕭敬煌是揚州人,二十三歲,五年前中武狀元,他出身並非貴胄,卻不知怎麼得了西中郎將賞識,宋國公便召他入府,做了公子的伴讀,從此一步登天,直接封了五品官。這中書侍郎朝中雖只有四位,但因時政混亂,戰火連連,蕭敬煌又是宋國公的人,身份特殊,故而朝中事倒也不需多理,看上去確實是個閑職。

拜中書侍郎後,蕭敬煌便在此安居。他父母早年已逝,宅子里全是他一人作主。他儀錶出眾,博學多識,並非士子門庭,卻年紀輕輕便封了五品官,算是難得的青年才俊,多年來提親的人早踏破了門坎,但他從來不為所動,也算是一個怪人。

老管家姓陳,是五年前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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