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太一&山鬼篇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第十一章 何必成追憶

蓮姬雖給渺渺扶住,卻是執意拜了下去,眼中流下兩行清淚,抽噎道:「求二位神醫,救救子容性命!」

東皇太一道:「鄭公子性命已然無礙,最遲傍晚便會蘇醒。」

蓮姬道:「子容醒來,不日仍會再度尋死,求二位神醫解他心頭魔障,方能真正救他性命。妾願在此,將其中原委和盤托出,哪怕身敗名裂,也顧不得了。」

說罷,蓮姬便娓娓道來。果然如陸渺渺所想,故事之中,仍然藏著故事。

「妾本是京口小商戶之女,雖是貧賤之身,但蒙父母疼愛,得以讀書習字,知曉禮儀。妾自幼喜愛絲竹管弦,到了及笄之年,還算是頗通音律。妾就是在一處蓮池之畔習琴的時候,邂逅了子容。」

青春華年的蓮姬,一身飄逸的白衫裙,容顏秀美,超凡脫俗,加上月下靜坐於蓮池之畔,寂寂撫琴的姿態,宛如畫中仙子。鄭公子飽讀詩書,多情善感,又精通音律,聽得蓮姬撫琴之音,便知技藝精純,自是一見傾心,將一片痴情,全放在了蓮姬身上。

蓮姬與子容漸漸相熟,敬他博學多才,對他也頗有好感。但二人身份畢竟相差懸殊,蓮姬是個心中極有分寸的,自知並不般配,故刻意不與鄭子容過多接近。

而鄭子容這邊,卻是隨著時光流逝,越來越不能自拔,見蓮姬總是冷淡,心裡終日如臨深淵,如墮地獄。鄭氏雖也是商賈之家,但家風頗嚴,鄭子容又是長子,家裡盼的,就是他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而蓮姬這般出身的女子,娶也並非不可,只是過門來只能作妾。這一點,在鄭公子心中根本不能接受。他便開始默默計算,如何才能想出一個兩全之法,與蓮姬廝守終身。

最好的辦法便是先考取功名,立穩腳跟,在家中說話有了份量,才好說服鄭員外。子容下定決心,便一改平時的紈絝浮華,專心致志攻讀起聖賢書來。

但是,就在鄭子容用功讀書期間,偏偏發生了一件事情。

蓮姬的父親做生意之時,不慎得罪了官場勢大之人,蒙冤入獄,家中也被抄了,只剩蓮姬母女孤苦伶仃,不知如何是好。也是因緣巧合,鄭子容之父鄭員外有一筆生意正與蓮姬之父做著,知曉了此事,發了善心,打點了獄卒,不聲不響地將蓮姬父親保了出來,家中方得了平安。一家感激不盡,蓮姬為報救父之恩,竟自甘以身相許,給鄭員外做了妾。

蓮姬青春貌美,性情溫柔,鄭員外得了也如獲至寶,百般寵愛。只是鄭子容得知此事之後,如遭了晴天霹靂一般,呆若木雞,隨後將自己關在房內,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此後,鄭公子便性情大變,書也不讀了,終日穿梭於花街柳巷,借酒澆愁。有時鄭公子喝醉了,便會悄悄地去找蓮姬,哭著訴說心中的痛苦,怎麼勸都不肯回去,蓮姬對此十分煩惱。

一日,鄭子容終於流著淚對蓮姬說,無論他如何苦苦哀求,蓮姬的心始終不曾軟上一軟。但是現在沒有蓮姬,真真覺得活著沒有意思了。如果蓮姬心中還有以往相處的日子,便於某日某時來見自己,兩人好長相廝守,遠走高飛。如若蓮姬不肯,那他便要自盡,還要帶著別人一起自盡,讓蓮姬一生自責。

蓮姬心中十分難過。二人現在已是母子名份,又怎麼可以做此等苟且之事?蓮姬是真心真意地報答鄭員外,對鄭子容早已再無其他想法,只盼他平平安安,將來一帆風順。但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她若說出實情,便壞了鄭子容的名聲,誤他前程。若是不說,如果子容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怎生是好?

就在蓮姬的猶豫之間,鄭子容真的帶著叫作顧月荷的妓院女子服毒自盡了。

實際上這一次的自盡鄭子容不是真心的,他有意使用了不足以致命的藥量,只想看看這般經歷之後,能否喚起蓮姬心中的感情,讓她回心轉意。

誰想到二人服毒之後,月荷卻是先他醒來。月荷是鄭子容狎玩於花街之時,因她的名字帶著「荷」字,特地指了來伺候的。可是月荷一見才貌雙全的鄭子容,竟也泥足深陷。此次鄭子容騙她說家風甚嚴,無法相守,不如一道尋死,月荷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月荷蘇醒過來,見鄭子容口角滲出鮮血,一動不動地躺在身邊,只道獨他一人去了,心中不由大慟,怕他泉下寂寞,當即拔下頭上金釵,刺穿自己的咽喉,流血而亡。

鄭子容一招不慎,反誤了月荷性命,心中一片茫然,悔恨不已。在房中獃獃地坐了幾天之後,只覺得天地竟如此無情。他最後傳了一封書信給蓮姬,叫她來找自己。

「我就坐在這兒,等著你。」鄭子容寫道。

蓮姬卻是不知見面該如何寬慰他,勸他放下這段感情才好。輾轉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去見子容,將事情說清楚,求他今後好好生活。

但是蓮姬不曾想到,「我等你」竟是如此的等法。鄭子容坐在蓮池邊上,一邊等,一邊用刀割自己的身體,彷彿只有這種方式,才能緩解等待之中內心的疼痛。當蓮姬下定決心趕到鄭子容身邊的時候,子容已經割了自己一百四十多刀。

見到蓮姬,子容蒼白的臉上綻出一個微笑,虛弱地言道:「你還是來了。」說罷,便暈了過去,沒有再睜開眼睛。

「我終是敗給自己的心魔。」蓮姬含淚道,「若我不是這般怯懦,早將此事說出來,哪怕誤了他的前程,也比害他性命要好得多。」

陸渺渺問道:「你說句真話,你心中倒是作何想?若是你二人兩情相悅,想要長相廝守,也不是沒有法子,單我就能想出兩三個。」

蓮姬卻是正色道:「妾對子容,已沒有男女之情,只有親人情份,盼他平安靜好。妾已發過誓,此生只願服侍老爺終老,再不作他想。」

陸渺渺嘆了口氣,深深地替鄭公子惋惜。鄭子容的深情,差不多連她都要感動了,卻偏生碰上一個死腦筋的主。以蓮姬的性子,決定的了事,怕是再無回圜的餘地了。

蓮姬黯然道:「妾說了這麼多,只是想求求二位神醫,設法救救子容,讓他莫要再想不開,自尋短見,妾感激涕零,即便要拿妾的性命來回報,也是心甘情願的。」

東皇太一道:「夫人請回吧,此事我二人無能為力。若醫者除了去人病痛,還能兼治人心,那天下便沒有傷悲罪惡了,這個自古以來都不能夠,還望夫人見諒。」

說罷,東皇太一使了個眼色,帶著陸渺渺轉身而去,留下蓮姬一人在初夏的風中凄然佇立,淚眼迷朦。

二人回到卧房的時候,鄭公子尚未蘇醒。因聽了蓮姬的講述,陸渺渺心中極不寧靜,波瀾起伏。

她獃獃地立著,望著鄭子容平靜的睡臉,感到微微的心痛。自己今天縫合了一百四十餘條傷口,哪一條不是錐心刻骨?世間不是沒有深情在,只是有些深情,沒能用在正確的地方,沒能交給正確的人。落花雖有意,流水卻無情,也許,一輩子也得不到回報。等鄭子容醒過來的明天,也不知還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死總是一件容易的事,活下去才最艱難。陸渺渺咬咬牙,從葯囊中抹出十支金針,開了雙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鄭子容的頭部十個不同部位飛快地刺了下去。

東皇太一吃了一驚,卻並未出手阻攔。他雖未完全看明白陸渺渺下針的位置,但對她的目的卻是一下便猜到了。這十針刺了下去,恐怕鄭公子的一部分記憶就此便斷送了。

陸渺渺的金針用法,是扁鵲手書上的記載,這份記載,拿給其他人看,恐怕沒有任何人可以做到。因為扁鵲使用金針,是建立在雙目看透人體經絡基礎上的。這世上沒有兩個人的經絡相同,扁鵲的針法,是阻斷經絡的技法,與刺穴大不一樣,無法清晰地看到經絡位置的話,自然無法使用。

此技應用得當,可以阻斷血流、阻斷痛感、阻斷記憶。初見東皇太一時陸渺渺露的一手七針斷血流,便是扁鵲的獨門技藝之一。這門技藝不是扁鵲不肯傳給弟子,只是除了妖瞳一族之外,實在再無外人可以學得會了。

陸渺渺動手之後,便沒了任何猶豫,一針一針刺得極深,轉眼之間,十枚金針已盡數刺入了鄭子容的頭腦之中。

東皇太一冷冷地言道:「少司命,你這是多管閑事。一個人,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利,不見得比忘卻苦痛好上幾分。」

陸渺渺道:「正是。」隨即森森然一笑,「可是,我又不是什麼好人。」

自從陸渺渺選擇了替族人報仇這條路開始,她便決意不擇手段,不懼罵名,今後還不知要有多少欺騙與背叛,要踐踏多少人的屍骨,要造成多少人的傷痛。所以,身上再多擔幾分罪孽,又算得了什麼!

「只我今日心情不佳,便替他選這一條路,也不枉救他性命費的苦工夫。樂不樂意,倒由不得他作主!」

東皇太一冷笑道:「那日我一時興起撿了你回來,當真是給自己撿了個大麻煩!」頓了一頓,又道:「隨你罷,我倒懶得管。」

待到鄭子容醒來的時候,他將不再是原本的他。陸渺渺並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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