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太一&山鬼篇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第十章 荷香亂我心

「月影荷香亂我心,相思何奈水流深。今生埋骨素裙下,願續來世未了因。」

匆匆留下這些詩句之後,京口大富之家最為文采斐然的鄭公子子容,與一名喚作顧月荷的妓院女子一起,在鄭府大宅中服毒自盡。

值得慶幸的是,鄭公子不通藥理,使用的毒藥藥性不夠強烈,又得家人及時發現,終於將他救了過來。但是月荷姑娘,卻因此香銷玉殞。只奇怪的是,顧月荷的死因,並非是中毒,而是用她自己頭上的金釵刺穿了脖頸。

鄭公子醒來之後,悲痛欲絕,終日茫然地坐在房內,望著門外蓮池中盛放的荷花,不言不語,像是等著月荷姑娘魂魄歸來。數日之後,鄭公子終於趁家人鬆懈之機,在蓮池畔用刀切割自己的身體,希望流干血液死去。當時,半池的白荷竟被鄭公子的鮮血染紅,異常觸目驚心。

但鄭子容公子真是好生命大,這次竟又被救了下來。經過京口各大醫館的名醫診治用藥,勉強暫時留了一口氣在。但由於身上傷處嚴重,無法癒合,流血太多,以致鄭公子身體漸漸衰竭,命若遊絲。

自戕三日之後,全身藥石繃帶,氣息奄奄的鄭公子的身軀,就橫陳在陸渺渺的面前。

到達京口,陸渺渺與阿四找了一家乾淨舒適的客棧住下,給阿四交代好了購買布料的地點,並給了他不少銀錢,讓他在城裡好好逛逛。若有些什麼意外收穫,那是最好。安排好了,陸渺渺便依約去京口鄭家與東皇太一會面。

東皇太一比陸渺渺晚了一刻才到。鄭公子的父親京口首富鄭員外,見到二人不覺老淚縱橫,一口一個神醫,苦苦哀求二人定要速速前去看看,挽救兒子的性命。鄭員外哭道:「早知如此,我又怎會反對你與那個風塵女子相好?只要你能好好的,哪怕是為你明媒正聚了那位月荷姑娘,又有何不可?為父的,真是悔不當初!」

見鄭員外慟哭,旁邊的一名女子趕緊上前兩步扶住,言道:「老爺,保重身體要緊。」語音柔婉清甜,極為好聽。

陸渺渺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見是一位妙齡少婦,全身素白,容顏清秀雅麗,宛若出水仙子,只是形容十分瘦削憔悴,眉目間帶著一絲淡淡的哀愁,反顯得更為楚楚動人。少婦攙著老爺的手臂,鄭員外看她的神情也頗為信任,想是鄭員外納的妾氏。

富賈之家,竟有這般不俗的人物。陸渺渺心中不由讚歎了一句。

見到躺在病榻之上的鄭公子,陸渺渺不禁吃了一驚,只見他全身上下敷滿金創藥石,包紮得如同粽子一般。這究竟是切割了自己多少刀來尋死?

陸渺渺妖瞳只能看人臟腑形狀,經絡位置流向,隔著繃帶看刀口那是做不到的,只好將繃帶一條條地除下來查看。這一看之下,陸渺渺心頭不禁一顫,縱是她診病數年,也為人治了許多皮開肉綻的創傷,這等創口在身體上縱橫交錯的駭人情形,還是見所未見。她大致數了數,鄭公子身上的創口,足有一百四十多條。

再次看到鄭公子的創口,鄭氏家人無不大慟,不少女眷眩眩然幾欲昏倒。

由於鄭子容自傷已有三日,刀口太多,雖有醫師使用了治傷葯,但多數傷口仍是開始化膿。陸渺渺查看了他的臟腑,都已極度衰竭,人現在只不過是勉強苟延殘喘而已。

東皇太一對鄭氏家人言道:「不妨事,你們都在外面等吧。」

鄭家人聽了大喜,國醫館的大當家如此說了,鄭子容的一條命應當算是保住了。眾人忙頜首行了拜禮,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

陸渺渺心裡卻犯了嘀咕:這個人的傷,憑她自己的能力,治好的幾率不到三成。她能做到的,是清理創傷與完美縫合,但是,鄭子容全身已處在衰竭狀態,她所會的,也只是用古法調理,能不能活下去,全看鄭公子自身的意志。但鄭公子是自己尋死的,說起求生意志,那自然是一點都沒有,這是最難辦的事情。

但東皇太一卻是不慌不忙。待人們都退出去了,便只回頭對陸渺渺道:「縫吧。」

陸渺渺當下也未多言,只打開藥袋,做起縫合傷口的準備來。上次診病,她已經見識了山鬼的奇特,大當家自然更是深不可測,無須多言,問也無用。

陸渺渺先是取了金針,選定一處創口,一瞬就將數枚金針刺在了傷口周圍幾處,然後便開始清理創口,進行縫合。她的金針術是利用經脈阻斷,阻斷痛感的手法,縫合使用的絲線,是用一種特殊蠶絲精心紡的,極為細韌,卻可以隨著時間流逝,與人體漸漸融合,不需拆除,沒有損害。

這些技能,都是陸渺渺根據千羽留下的扁鵲手書,花數年的工夫用心習得。只不同的是,她身為女性,擁有妖瞳男性不具備的速度,因此她下針縫合的速度不可思議的快,直讓人眼花繚亂。這一點,就算扁鵲師尊在世,看到了也會大加讚歎吧。

東皇太一十分欣賞地看著陸渺渺縫合創口。擁有這樣精準又迅捷縫合技法的人,就連他,也是聞所未聞。陸渺渺的縫合,不僅是縫合皮肉肌膚,就連血管、筋腱、神經,都是對合得妥妥帖帖。誰也想像不到,她在使用妖瞳之術時,這些細微的組織,全部清清楚楚地盡收眼底,所以對她而言,並不是很難做到的事。

東皇太一靜靜地看著,面上隱隱透出了一絲笑意,心中暗道:「這般技法,就算是卸下一條手臂大腿,怕也能完好地縫上去吧。也或許帶你來,就是為了好好地欣賞這一招呢!」

鄭公子身上的一百多條創口陸渺渺縫了三個時辰才全部縫完,縫合處十分完美,現在只能看到鄭公子身上橫七豎八的淡淡印跡,不再觸目驚心。陸渺渺精神太過集中,不覺已是大汗淋漓,這會心中方才一驚,暗暗責怪自己:我做起事來就愛一根筋,一上心就把什麼都忘了。再多半個時辰,汗水該把易容全沖脫了,搞個花臉,怎生是好?

她一抬頭,卻見東皇太一正似笑非笑,定定地望著自己,便忙取出絲帕,擦拭面上頸上的汗水,又從行囊中取出易容用的物品,快速地補了補,一邊言道:「渺渺學藝不精,到此就再無能為力了。」

東皇太一卻沒有說話,只點點頭,走到榻前,在鄭公子身邊坐下了,從大袖中伸出手來,握住了鄭公子的一隻手。

陸渺渺見東皇太一握住鄭公子的一隻手後便不再動了,也不見試脈等其他的診斷手法,只單純地握著他的手,許久不鬆開,覺得甚是奇怪,便運氣使用妖瞳,向東皇太一的那隻手看去。

這一看,陸渺渺實是吃了一驚。原來,在二人雙手交握的地方,一股金黃色的真氣,正從東皇太一的手中流出,緩緩地注入鄭公子的體內。初次與東皇太一相見的時候,陸渺渺已經悄悄地使用妖瞳觀察過東皇太一的身體,但是東皇太一體內全部被金黃色的氣包圍,經絡臟腑全然看不見,她當時還暗暗稱奇。今日看來,這一身金黃色真氣,原來竟是治病救人的良藥。

只見真氣流入鄭公子體內之後,彷彿自己有生命一般,快速環繞包圍了他的五臟六腑,在各大臟器處縈繞不去。陸渺渺清楚地看到,在金色真氣的縈繞之下,鄭公子體內的全面衰竭竟已然停止,內臟開始自行修復,縫合的傷口開始癒合,內里經絡也緩緩地循行起來。

約莫過了一刻工夫,東皇太一放開了鄭公子的手,留在鄭公子體內的真氣已經頗為豐富,正自行各司其職地幫助鄭公子的身體漸漸恢複生機。

陸渺渺再看東皇太一的身體,在給鄭公子度了這麼多真氣之後,他體內覆蓋的金色仍絲毫不見減少,其真氣之充盈,簡直令人讚歎。

陸渺渺心中不由暗暗嫉妒:這才是天生的醫者,全身都是靈丹妙藥!在他面前,我這些診斷的法門卻是半點用處也沒有。我妖瞳族畢竟還是生來適合做殺手,當醫者算不上好料子。若是千羽有機會見了他,不知會不會覺得沮喪?

正自想著,卻聽東皇太一言道:「人傍晚也就醒了。時間尚早,不如出去走走吧。」

鄭子容卧房之外,正對面便是他自殘之處--一片頗大的蓮池。時下正值初夏,蓮花雖還沒有盛放,但大多已經打朵,不少已經綻開,清香四溢。本來卧房之外對著蓮池,環境極為清雅,但或許是命運作怪,竟讓此處無意間變成了傷心之所。

二人在蓮池畔慢慢踱步。陸渺渺忽地言道:「東皇可覺得鄭公子的自戕,頗有蹊蹺之處?」

東皇太一眉毛一挑,問道:「此話怎講?」

陸渺渺道:「若是與心上人同生而不得,只求共赴黃泉,一刀抹斷脖子,豈不痛快?哪怕心中再多苦痛,只管泉下訴說便是,何必在這裡一刀一刀割自己的身子?倒像是在等待著何人,做給生者看似的。」

東皇太一望了望渺渺,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似乎有一點訝異,又似乎有一點厭惡,口中卻只道:「你我救他性命便是,其他事情,不必妄加推測。」

陸渺渺道:「我只擔心,他醒了之後,仍是免不了糟踐自己。」

東皇太一冷笑道:「我等是醫者,醫人肉體,不醫人心。人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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