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太一&山鬼篇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第九章 局裡洞乾坤

阿四平時為人甚是謙遜溫和,一月多來,已與店裡眾人皆混得不錯。這會兒眾人見阿四要和對方賭棋,一邊心裡暗暗捏了一把汗,一邊卻又頗為興奮,店內轉眼便架好了兩副棋盤。

黑白二子言道:「你先請吧。」

阿四同時對戰兩人,已是相當託大,再讓未免矯情,故也不推辭。因按當時棋道,是採用座子制,白棋先行,阿四便兩手各執一枚白棋,同時在兩張棋盤上落子定音。

陸渺渺在杏紅樓時,也曾學過棋,雖然無甚興趣,棋技一般,但看懂卻還算容易。只見阿四的落子,在黑子面前是很平常的守角起式,但在白子面前,卻是落在了棋盤正中的「太極」位上。

「太極」位起手,在真正的對奕中是沒有幾個人如此選擇的,因為這種開局,先手佔據的並不是一個最有價值的位置,而且會令此後的錯棋危害更大,自古以來敗多勝少,這一點連陸渺渺都清楚得很。但阿四面上從容淡定,口角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竟是極為自信。白子面上又泛起一層怒意,對於此等輕視之舉顯然十分氣惱。

棋局就此慢慢展開。剛開始雙方的落子都十分迅速,但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白子的速度已然明顯慢了下來,每一步都需思索頗久,再過了半盞茶功夫,黑子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只阿四仍是閑庭信步一般,落子如飛,雖同時思索兩局,卻絲毫不亂。

陸渺渺認真地觀看棋盤,忍不住暗暗稱奇。阿四同時下兩盤,兩盤棋的落子布局竟是大不相同。陸渺渺從二人進店之後的神情作風,已然猜到黑子性子較急,棋風想是較為豪放,而白子看上去斯文沉穩一些,想是會取守勢,一看棋局,果然如此。只是阿四兩手,也是風格各異,與黑子對的一局,開局即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毫無破綻卻暗藏殺機;與白子對的一局,卻是太極開局先亂了對方的心神,然後似是全然沒有防守的兇猛進攻,大開大闔中透著刁鑽古怪。白子本來心裡一亂,防守上先出了兩回錯,後面便更是一蹶不振,頹勢立顯。

黑白子二人心中也是震驚不已,他二人棋藝已絕非俗類,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棋風,擠、拆、封、逼、騰挪、點,手手用得極為巧妙精準,落子又極快,彷彿不假思索一般。眼觀他所布的大局,竟頗有古譜「吳圖二十四盤」的風範,卻又不全似,出其不意,變化多端。此時,年輕人正放緩了對白子的攻勢,卻在對黑子的局中反守為攻,步步緊逼起來。

不知又下了多少子,只聽「啪啪」兩記清脆的落子聲,兩盤棋竟像是算好了一般同時定了勝負,留下黑白子二人在棋盤旁邊呆若木雞。

阿四斜靠在坐椅上,笑吟吟地看著二人,形容居高臨下,眉宇間透著一股掩不住的霸氣。原來阿四,也有絲毫不帶半分千羽影子的時候。

良久,黑白子二人默默起身,向阿四深深一揖,言道:「某二人敗了,心悅誠服。」

阿四手臂輕輕一抬,二人只覺一股大力將自己託了起來,竟是揖不下去,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對方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遂抱拳行禮,轉身離去。

半晌,店裡才響起陣陣喝彩聲。陸渺渺自然也對阿四刮目相看,對他的身份也愈發好奇起來。

當晚,陸渺渺特意燒了兩個好菜,燙了一壺酒,叫上阿四一起吃飯。阿四今日之舉,無論如何,算是替她解了圍,她很直白地表達了謝意。阿四正色道:「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這些小事何須掛齒。如有什麼用得到的,只管使喚便好。」

陸渺渺便問他何以知曉黑白子的身份,阿四道似是在何處看過,見二人形容,感覺甚是相似,便用話來詐詐他們,不想果然是了。只從哪裡看的,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渺渺又問他棋藝怎得這般高超,阿四道:「只是知道自己會,棋盤下法都在心中,卻不知如何會的。」

陸渺渺嘆了口氣,道:「四兒,這可拿你怎麼好?」

這一聲「四兒」叫得近了許多,阿四聽了竟覺得心裡一甜,忍不住順勢道:「渺兒,你又何苦終日如此艱辛?許多事,交給男人去做豈不好?」

陸渺渺也不生氣,仰頭飲了一杯。她從六歲起便沒有人可依靠了,依靠他人的事,想都未曾想過,以後怕也不會去想。

是夜一夜無話。

翌日,陸渺渺接了東皇太一的傳信,去見了東皇,卻是要她儘快出發,隨東皇本人一道去京口出診,診金高達黃金千兩。二人約好了隔日午時,在求診的京口顯貴鄭氏家中相見。

陸渺渺算算,趕到京口,走得快也要一日的行程,便收拾好了物品,打算天一亮便出發。後來想了想,將阿四叫了起來,道:「明日我要去京口辦事,正好之前曾看好了那邊的一批料子,你與我同去辦一下吧,順便也到京口看看,是否有什麼熟悉的人事。」阿四自是歡喜地應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阿四收拾好行裝,出門雇了輛馬車,二人同乘一車,便向京口出發。一路上,阿四認真地望著車外,仔細地觀看周圍的景物,努力地試著回憶,但效果顯然不佳,最後便也懶得看了。陸渺渺卻是帶了一堆裁好的料子,在車中飛針走線地制起衣服來。馬車之中,甚是顛簸,但她絲毫不受影響,針下得又快又精準,引得阿四嘖嘖讚歎。

阿四關心地言道:「你的手藝雖然巧奪天工,但這是什麼急活兒,也不至於非要在車上做吧,累壞了你的眼睛,可怎麼辦?」陸渺渺也未抬頭,笑而不語。約莫有兩個時辰工夫,衣衫竟已做好。

制好的成衣竟是整整一套男子服飾,從中衣到外袍都有。陸渺渺未按時下流行的寬衫大袖款式製作,而是制了湖藍色交領中衣大口袴,外配牙白色長袍,帛帶俱全,配色講究,頗具古風。中衣用丁香綢,外袍用織錦緞,雖是素色,用料卻是上好,袖口領口還緝了同色牙子,做工極為精緻。他人若做這一身,沒有一天工夫是決計下不來的,陸渺渺在這顛簸的車中兩個時辰已然完工,確實是技藝高超。

阿四用欣賞的眼光看著這套成品,正要開口讚歎,陸渺渺卻忽地把一套衣裳抖了抖,遞了過來,笑道:「試試看。」

阿四不可置信地看著渺渺,半晌,方才喜道:「竟是為我手制?」

陸渺渺道:「叫你終日穿我這粗布堂服,還是委屈了你,你又不是我傢伙計。不妨試試可合身,不合身我再修修。」說罷,轉過身去。

陸渺渺特意挑了上好的料子,親手為阿四做了衣裳,一是阿四替她出頭,她心中約略有些感激之情,二是她見阿四竟文武雙全,胸中藏有丘壑,不似平常人物,不如順水推舟地好好待他,用心結交,將來不知何時,許有需要攀交情的時候。阿四接了衣裳,卻是真心地歡喜,見她已然轉身,便也不客氣地當即將新裝換上了身。

這套衣裳陸渺渺並未特意給阿四量體,但她目光本就精準,以她估算的尺寸製成的衣服,阿四穿上竟是分毫不差。這套衣服的款式顏色都極襯阿四的氣質,明亮之中藏著深沉,上身之後很是顯眼,竟讓阿四俊美的形容透出一股隱隱的貴氣來。

阿四許久未言語,半晌方道:「也不知我以前穿過何樣的衣衫,但這般可心的,怎麼想都是頭一遭。」

陸渺渺笑道:「不要胡言亂語,回頭等你記起來了,再說不遲!」

阿四道:「我現下方覺得,若是再也記不起來,或許倒好。」

陸渺渺道:「別這樣想,瞧你年紀,家中或許有白髮爺娘,嬌妻幼子苦苦等著,怎可負了親人?快好生想想,早些記起來吧。」

阿四神色複雜地點點頭,便不再言語。

不知不覺,馬車已然搖搖晃晃,駛進了京口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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