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遼東攻略 第三八五章 餘暉照長安

從初平初年二月董卓挾持幼帝劉協和朝中大臣從洛陽遷至長安算起,到興平四年底,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年。

七年時間,已經足以讓許多事情發生改變。

比如,生老病死。

比如,勢力興勃更替。

比如,位於長安城中的未央宮,一年比一年殘破,宮中的人一年比一年少。

還比如,當初那個見到董胖子會嚇得臉色發白,不敢說話的九歲小皇帝,如今也長成十六歲的少年郎。

雖然這位大漢名義上最高的統治者看上去依然羸弱不堪,但他總歸是這個混亂的帝國內身份最為尊貴的一個。儘管他被圈圍在殘破的宮牆之內,儘管他每天只能看到那幾張令他生厭的面孔,可他還是在天下人的忽視中慢慢的長大了。

這天,坐在宮牆內痴痴看著天空的劉協,忽然聽到黃門侍郎鍾繇帶來了一個讓他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的消息——司徒王允快要不行了,可能連這個年都熬不過去。

對於王允,劉協的感情是複雜的,在他心裡既有感激,又有畏懼,還有厭煩,甚至是失望……

如果沒有王允的精心謀劃和隱忍,國賊董卓說不定現在還霸佔著這座有些破爛的宮殿,夜裡還會找許多的宮女和皇室女子肆意淫樂,而他這位名義上的大漢皇帝見了董卓之後還得乖乖地喊一聲「太師」。劉協永遠也無法忘記當初董卓是如何用鴆酒毒死自己的哥哥劉辯,如果他想活下去,就得在那個肥碩醜陋的胖子面前低頭。

王允除掉了董卓,所以劉協永遠心存感激。然而,王允在劉協面前雖然不似董卓那樣囂張跋扈,可他總是擺出一副老先生教導小學生的姿態,無論劉協做什麼事情,都要聽他的不厭其煩的教導,甚至是訓斥,這又讓處在青春叛逆期的少年皇帝越來越覺得厭煩。許多時候,劉協寧願孤獨地一個人坐在後花園裡抬頭看天,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也不想看見王允那張喋喋不休的老臉。

最讓皇帝覺得失望的是,儘管王允大權獨攬,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朝廷的威望和地位卻是沒有半點振興的苗頭,那些手握兵馬的州牧和太守們,根本不將朝廷的旨意當做一回事情,只是當他們覺得有必要為自己找一個出兵的理由或者找一片遮羞布時,才會想起長安還有一個朝廷。劉協常常在心裡重複地問一個問題,如今這樣的朝廷,還是朝廷么?自己這個皇帝,真的就是皇帝么?

最讓劉協不滿的是,就在那年董卓被呂布殺死的時候,明明皇叔劉和已經帶著兵馬將李傕和郭汜等人打退,可是王允卻死活不讓他進城,更不許他將自己迎往洛陽,結果錯過了擺脫困境的最好機會。

這些年來,儘管有許多人明著暗著的在自己面前說一些皇叔的壞話,甚至暗示自己皇叔有篡位自立的野心,可是劉協依然固執地堅持自己的判斷,皇叔跟其他人不一樣。皇叔不會像董卓那樣跋扈暴虐,皇叔也不會像王允那樣啰嗦固執,皇叔還是那個從洛陽皇宮裡開始便陪著自己和死去哥哥的皇叔,他會儘力讓自己過上富足體面的生活,會在自己無聊的時候陪著自己說話……

若是躺在病榻上已經奄奄一息的王允知道此時的劉協心中所想,估計他會一口血噴出來,然後大睜著雙眼萬分不甘地死去。

前將軍府中,溫侯呂布讓人嚴密關注著司徒府中的動靜,同時還在暗中悄悄調動兵馬,將防守長安十二道城門的將領全部換上了忠於自己的部將。皇甫嵩病逝之前,將五千禁軍的兵權交給了自己的兒子皇甫堅壽和從子皇甫酈,而皇甫堅壽和皇甫酈則是聽從王允的號令。如今王允已是生命垂危,那麼五千禁軍的歸屬問題,便是牽動著長安城內的各方勢力,野心勃勃的呂布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呂布也不是很蠢,他知道明目張胆地派人守在王允府邸周圍未免有些過分,所以便讓貂蟬以照顧王允的名義住進了司徒府中,這樣王允的身體狀況也就被他準確地掌握。

曹操秘密派往長安的心腹荀攸已經抵達長安有些時日了,這段時間荀攸不僅多次與鍾繇秘密會面,還在暗中拜會了太尉馬日磾、太僕趙岐、侍中種輯、以及董承、王子服、吳碩等人。荀攸原來就在洛陽擔任過職務,對於朝堂內外十分熟悉,如今又有鍾繇等人在暗中替他撮合,所以在長安的秘密活動開展的很是順利。

這日傍晚,躺在病榻上的王允從昏迷之中悠悠轉醒,他對守在身邊的侄子王凌說道:「彥雲,你現在去將皇甫堅壽和司馬建公悄悄接進府來,記得走側門,更不要讓後院中的紅昌知道。」

王凌字彥雲,如今二十五歲,他在幾年前也參與了誅殺董卓的行動,深的王允的信任和器重。王凌很有識人的眼光,在少年的時候便與河內青年才俊司馬朗交好,也有寒士賈逵保持著私誼。司馬朗便是司馬懿的哥哥,而賈逵如今則是洛陽太傅府中僅次於李嚴的實權官員。

至於王允口中提到的紅昌,便是義女貂蟬的名字。別看王允病的奄奄一息,但他腦子依然清醒,一眼就看穿了呂布讓貂蟬住在府中照顧自己的用意。王允今日想要交待身後之事,而皇甫堅壽和京兆尹司馬防兩人便是最關鍵的。

司馬防,字建公,便是司馬朗和司馬懿的老爹。史書中記載司馬防的性格耿直公正,即使在宴會娛樂的休閑場所,也保持著威儀。他十分愛讀《漢書》的名臣列傳,年輕時在州郡任官,歷任洛陽令、京兆尹,年老後轉拜騎都尉,養志閭巷,闔門自守。

司馬防有八個兒子,依次為司馬朗、司馬懿、司馬孚、司馬馗、司馬恂、司馬進、司馬通、司馬敏,因每個兒子的字中都有一個「達」字,故時號「司馬八達」。他對待兒子管教十分嚴格,即使兒子弱冠成人後,也要求「不命曰進不敢進,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問不敢言」。

王凌按照叔父的意思,換了一套十分普通的衣服,然後隻身悄悄從府中的左側門出去,先去了皇甫府,接著又去了司馬府。

到了夜晚掌燈之後,皇甫堅守帶著一隊兵馬先去司馬防的府中將司馬防和王凌接住,然後護送著兩人乘坐的馬車來到司徒府上。

王允見到皇甫堅壽和司馬防之後,讓人將自己扶起身靠在榻邊,有些虛弱地說道:「老朽之人,只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司徒大人且莫自棄,朝中離不開您來主持大局!」司馬防一臉擔憂地說道。

皇甫堅壽眼中含淚說道:「叔父千萬保重,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侄兒願為叔父祈福!」

王允與皇甫嵩以兄弟手足論交,皇甫堅壽作為皇甫嵩的兒子,便隨王凌一起喊王允為叔父,顯得親近尊敬。

看著面前二人,王允搖頭苦笑,稍微舒緩了一會呼吸,然後又說道:「吾死之後,三姓子必會覬覦國之神器,妄圖效仿董卓當初做法,你們兩人就算萬死,也要護住皇帝,不要讓皇帝為三姓子控制。太尉馬日磾雖然年邁,但有謀略氣節,你們可以多問計於他。幽州劉虞忠於漢室,然其子劉和卻有虎狼之心,你們務必多加提防……」

王允強忍胸口疼痛,將能想到的事情都仔細地向司馬防和皇甫堅壽細細叮囑交待一遍,王凌在一旁默不作聲,卻是將叔父的話認真地記在心中。

司馬防目光長遠,他等王允說完之後,輕聲問道:「敢問司徒大人,若是長安再亂,吾等將護少帝去往何處?」

趙溫和朱儁等老臣這幾年在東都洛陽已將皇宮修葺一新,司馬防明明知道這些,卻問王允要將皇帝護送到什麼地方去,分明是看出了王允不願讓皇帝落入劉和之手的擔憂。

王允被司馬防這麼一問,緊緊閉上雙眼,似乎在做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

「若是長安兇險,你們還是儘力護送皇帝去洛陽吧!劉和雖為虎狼,可他畢竟姓劉……」王允沒有把話說完,但屋內幾人卻都明白他想說的意思。

劉和和劉協,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劉和也是光武帝劉秀根紅苗正的後代,甚至劉和的祖上劉強還是當時的監國太子。有道是肉爛了都在鍋里,就算皇帝被劉和所控制,但這大漢皇室畢竟還未曾落入外人之手。

王允當日見過皇甫堅壽和司馬防之後,第二日傍晚便在咳血中亡故。宮中的少年皇帝得知噩耗之後,放聲痛哭一場。劉協下旨,追封王允為太師,祁國公,王允的兒子和侄子也被封賞。

王允一死,朝堂之上便沒有了主事之人,太尉馬日磾、前將軍呂布、太僕趙岐、黃門令鍾繇,還有其他一些大臣都想分走王允留下的權力,但是相互之間又在提防戒備,結果朝堂之上一時之間竟然陷入到怪誕的安靜之中。

隨著皇甫嵩、王允等忠於漢室的老臣相繼去世,這朝廷就像冬日餘暉中的長安城,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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