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悶雷7

房裡漆黑,窗外開始起風了,芭蕉葉子窸窸窣窣亂響起來。窗子沒有關好,打得劈劈啪啪,悶雷聲愈來愈急,一陣涼風吹了進來,直逼到福生嫂胸上,福生嫂靠在門背後兩隻手用力壓著胸口,她的心已經快跳出來了,熱辣辣的酒液在她胃裡化成了一團熱氣,一面翻騰,一面直往上涌,福生嫂的頭好像有副千斤擔子壓著似的,重得連抬也抬不起來。她知道,要是她再不跑進來,她就要靠到劉英寬闊的胸膛上去了。她感到渾身無力,如同漂在水面上一樣,軟得連動都不想動一下。她需要在劉英粗壯的臂彎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她要將滾熱的面腮偎在他的胸上,可是她怕,她一生中什麼事情都沒有使她這樣害怕過,她一看見劉英的胸膛就怕得無能為力了,怕得她直想逃,她愈怕愈想偎在劉英胸上,而她愈這麼想也就愈怕得發抖。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咯,咯、咯、咯」福生嫂聽到一陣遲疑的腳步聲,慢慢地,慢慢地向她房門口走來,每走一步,福生嫂的心就用力緊縮一下,疼得她快喊了出來,「哦,不要——不要——」她痛苦地呻吟著,她覺得整個身體在往下沉。腳步聲在她門口停了下來,福生嫂額頭上的汗珠子一滴一滴開始落到手背上,她聽見自己的牙齒挫得發出了聲音。她全身的血液猛然間膨脹起來,脹得整個人都快爆炸了,福生嫂將臉跟耳朵拚命地緊緊貼在門上,她聽到了外面急促的呼吸聲,她好像已經偎到那個帶著汗珠的寬闊胸膛上,她的鼻尖似乎已經觸著那一面的暖氣及汗味了。

「咯吱」門上的引手輕輕地轉了一下,一陣顫抖,抖得福生嫂全身的骨頭脫了節似的,軟得整個人坐到地上去。「哦,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她對自己這樣喊著,幾次掙扎著,想爬起來去開門,可是她那隻握著鑰匙的手,抖得太厲害,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只舉起一半就軟了下來。福生嫂急得直想哭,她不曉得為什麼她會害怕到這步田地,她不承認是為了她丈夫的原故,雖然馬福生的影子這晚在她腦里出現了幾次,可是她很快地就將它趕了出去,然而她就是害怕——好像生這種念頭就應該害怕似的,「咯吱」門上的引手第二次轉動起來,福生嫂將另外一隻手托住握鑰匙那隻,用盡全力想插進鑰匙孔里,可是她的手仍舊抖得厲害,還沒有插進去,一滑,鑰匙就滾了下去。

「二嫂」——她聽到門外有急切的聲音在叫她了,福生嫂好像身上著了火一般,酒精在她胃裡愈燒愈急。她伏在地上,抖瑟瑟的滿地摸索著,她要找她那把鑰匙。「二嫂——二嫂——」門外一聲一聲叫著,福生嫂急得全身都被汗浸得透濕,她匍匐拚命亂找,房中太暗,福生嫂又爬不起來開燈,她的兩條腿好像中了風似的,連不聽指揮,「哦,等等吧,等等吧!」福生嫂急得要喊出來,可是她的喉嚨被燒得嘶啞了,嘴唇也燒裂了縫,咸血流進了嘴裡,她叫不出聲音,她的舌頭也在發抖。

隆隆隆隆——

隆隆隆隆——

雷聲一陣響過一陣了,當福生嫂還在地板上爬著摸索的時候,門外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由近而遠,漸漸消失在雷聲中,福生嫂無力地搖了幾下門上的引手,忽然心內一空,整個人好像虛脫了一樣,一身癱軟到地板上去,一陣酒意涌了上來,福生嫂覺得屋頂已經壓到她頭上來了。

這時嘩啦一聲,大雨潑了下來,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劈哩啪啦」、「壁哩啪啦」,一陣急似一陣,一陣響過一陣,雨點隨著風卷進窗子里來,斜打在福生嫂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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