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沁園春 第五十四章 椅子(上)

「淮賊正月二十九,大舉北犯。碭山、沛縣、單州被破,縣令不知所蹤!」

「淮賊吳永淳二月初三兵臨曹州城下,達魯花赤包敏降,知府王守義舉火而死!」

「淮賊張定邊二月初五強攻滕州,達魯花赤趙不花戰死,知府李義降。」

「二月初六,淮賊破鄒縣、濟州……」

「二月初八,淮賊徐達親領賊寇攻打濟寧,知府張泰與之勾結,遣家將打東門。達魯花赤卓不花死節,其他文武官員皆沒於亂軍當中。」

「二月初十,袞州知府趙良臣獻城於淮賊……」

……

二月初,一道道警訊沿著年久失修的官道,不斷送入了大都城皇宮。

皇宮內東暖殿內,右丞相定柱、左丞相賀唯一、御史大夫汪家奴、戶部尚書桑哥失里、御史大夫月闊察兒、樞密院副知事李思齊等人,一個個眉頭緊鎖,面色凝重異常。

淮安軍會大舉北伐事情,並沒有出乎他們這些棟樑之臣的預料。事實上,自打太子愛猷識理達臘與奇皇后「出獵」冀寧那一刻起,他們就認定了朱屠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只是,大夥誰也沒想到,淮安軍的攻勢居然如此之犀利,短短十天功夫,就向北推進了一百五十餘里。沿途各路官軍,像狂風中的草垛一樣紛紛潰敗,根本沒有絲毫抵抗之力。

而這一切,還是受運河沒有徹底開封,沿途大小河流全都處於枯水期的情況拖累所致。如果隨著天氣日漸轉暖,河水充沛可以行船。不再擔心糧草物資供應的淮賊,豈不是更要如虎添翼?!

必須立刻派兵南下,與朱屠戶決一死戰。朝廷原本打算用地方兵馬消耗一下淮賊士氣的圖謀,顯然已經徹底落空了。朱屠戶的兵鋒太犀利,那些地方兵馬和豪強自己組織的義兵,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敵。而眼下各地義兵本身,忠誠度也非常不可靠。萬一士紳豪強們發現根本沒人能阻擋淮賊腳步的話,很可能,他們就會斷然倒戈!

「濟寧陷落之後,徐賊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東平。」能在妥歡帖木兒父子相殘時刻,迅速穩定住朝中局勢,右相定柱顯然能力不是很弱。皺著眉頭斟酌了一番,就點明了淮安軍的下一步動向。「東平路緊挨著便是泰安州。萬一該地亦被徐賊攻克,太不花就要腹背受敵!」

太不花不受皇上待見,太不花跟哈麻、雪雪兩兄弟的關係,也不清不楚。可眼下,他手裡畢竟還掌握著十五萬官軍。即便這支兵馬中許多將領都偽造過戰績,都跟雪雪一道受過淮賊的賄賂,可畢竟,畢竟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蒙古人。只要他們存在一天,淮賊就得分出力量來防備他們。而萬一他們被消滅了,盤踞於膠州多年的淮安第六軍團,就可以與徐達所帶領的另外三個軍團合兵一處。屆時,十二萬大軍沿運河直衝而上……

「東平路達魯花赤合答已經向朝廷發來遺表,誓於城池共存亡。但東平路只是下等路,合答手中兵馬不足三千,雖然有義民陳丘之率兩萬毛葫蘆兵相助,最終能擋得了徐達幾天,卻很難說!」左相賀唯一沉吟了片刻,嘆息著補充。

他絲毫不看好東平路達魯花赤合答的未來,雖然此人素有勇武之名,對朝廷也是忠貞不二。但雙方的實力差距在那擺著,非個人勇武和必死之心所能彌補。如果朝廷對東平路的戰事寄託了太多的希望的話,恐怕用不了太久,就會再度被打擊得頭暈眼花。

這都是當年脫脫窮兵黷武所留下的遺禍。若不是他非要堅持一戰而定兩淮,最後導致三十萬大軍分崩離析。也不至於讓朝廷手中無兵可用。當然,大元朝不缺人口,各地的達魯花赤們只要狠得下心腸,抓壯丁也能把兵營都給填滿。可臨時抓來的壯丁,能跟幾年前從各地徵調的精銳相比么?甭說戰鬥力和士氣相差萬里,就是鎧甲、兵器的配備情況,也根本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

地方上沒兵,沒錢,還沒有足夠的存糧。要是哪個達魯花赤能創造出奇蹟,將徐達的腳步拖上十天半個月,才怪!

雖然大夥提起淮安軍,都要做滿臉不屑狀,蔑稱一聲「淮賊」。可此賊手中所擁有的火炮,卻數以千計。賊人當中的將領,卻個個都身經百戰。賊人身上的甲胄,卻件件都堪稱精良。更令人難堪無比的是,此賊居然一路北進,一路賑濟災民,穩定糧價。而在這兒之前,各地官府卻在努力收集糧食,與奸商們一道將糧價推上了天,逼得百姓們怨聲載道。

「要想保住東平,從大都往外調兵,顯然遠水解不了近渴!」太尉月闊察兒是個知兵的,並不像左右丞相那樣,一味地強調自己這邊的劣勢,而是努力尋求可行的應對方案。「最好的辦法,是讓合答萬戶主動放棄東平路,率領麾下蒙古軍和義兵退往東昌。然後再調大名、廣平、順德三路的達魯花赤帶領各自麾下兵馬馳援東昌。把五個路的官兵與義勇集中到一地,至少兵馬數量上,我方與敵方已經不相上下,甚至有可能佔據兵力優勢!」

這條計策,的確可以算是老成謀國。東平與東昌之間距離有兩百餘里,東平附近,還有陽谷、肥城、東阿等地可以用來遲滯敵軍。徐達為了保證他的身後不受到騷擾,肯定得先派遣吳永淳、吳良謀等將周圍這些縣城掃蕩一圈兒,然後才能繼續北進。而如果朝廷這邊調度及時的話,足以利用這段時間,將臨近各路的兵馬全都集中到東昌,與徐賊打一場小型決戰!

只是再好的計策,如果說出來的人不對,也等同於白白浪費口水。沒等右丞相定柱表態,御史大夫汪家奴,已經搶先大聲反駁,「太尉大人真是好手段!先前我等還在擔憂東平有失,泰安必定不保。你居然立刻就建議朝廷主動放棄東平。太尉大人,您就那麼恨太不花,巴不得他立刻就死在賊人之手么?」

「胡說!」月闊察兒的臉,迅速漲成了紫黑色。瞪圓了眼睛,咬牙切齒地咆哮,「我跟太不花無冤無仇,我怎麼會想著害他去死?他手中至少握著十五萬大軍,隨便派出幾萬來,就能防住自己的身後。而徐賊明知道東昌城內大軍雲集,又怎麼敢掉頭向東,與膠州王宣一道夾擊太不花?!」

「那可說不定,屆時有人恐怕還有別的招數,替徐賊解決後顧之憂!」汪家奴撇了撇嘴,陰惻惻地奚落。「當年脫脫丞相也沒想到,他設下陷阱去伏擊淮賊,結果卻伏擊了朝廷的傳旨欽差!」

「老賊,我與你不共戴天!」月闊察兒忍無可忍,揮舞著拳頭衝上去,就準備將汪家奴活活打死。

當年讓脫脫伏擊傳旨欽差,是中了他、太不花、雪雪等人聯手設下的圈套。這在蒙元朝廷內部,早已不再是秘密。可當年他那樣做,是受了妥歡帖木兒的暗示。是為了逼脫脫交出軍權,不得己而為之。而現在,脫脫已經對朝廷沒了威脅,大敵當前,朝廷又需要把脫脫的屍體重新裝扮起來,鼓舞軍心……

汪家奴做了一輩子言官,手腳怎麼可能比得上月闊察兒這個武夫。轉眼間,就被打倒在地,頭破血流。這下,可惹惱了汪家奴的兒子,一向沉穩睿智的戶部尚書桑哥失里。只見其大吼一聲,從側面撲過去抱住月闊察兒的腰,雙臂猛地一勒,就來了一個倒拉牛。

「噗通!」月闊察兒猝不及防,被摔得眼冒金星。汪家奴父子則雙雙沖了上去,沖著的臉部、胸口猛擂。直打得這位當朝太尉兩眼烏青,鼻孔竄血,抱著腦袋滿地翻滾,「汪家奴,我,我跟你不共戴天。今日,你要麼將我活活打死。要麼,咱們就走著瞧!」

「夠了!都給我住手。來人,給我他們三個都拉下去,狠狠地打!」先前把腦袋一直扎在御案上,昏昏欲睡的妥歡帖木兒猛地站了起來,用手奮力下拍,「啪!」

「是!」東暖閣外,立刻衝進來十餘名當值近衛怯薛。然而看到準備被拖走的對像,卻全都傻了眼,一個個站在屋子中央,面面相覷。

一個是言官之首,從一品御史大夫。一個是正三品戶部尚書,兼正三品樞密院僉院。還有一個是當朝太尉,三公之一。把這三個人同時拖到台階上打板子,過後,即便有妥歡帖木兒這個皇上保護,大夥的腦袋恐怕也不太安穩。

「怎麼不動手,拖出去,打,狠狠地打。大敵當前,還只顧著互相傾軋。此等佞臣朕留之何用?給我打,打死了直接拖出去喂狗!」見怯薛們畏縮不前,妥歡帖木兒愈發地火往上撞,從御書案後踉蹌著走出來,搶了根金瓜,親自去砸月闊察兒。「你們不敢,朕先打給你們看。打死了算朕頭上,與爾等無關!」

那儀仗用金瓜,雖然是空心鍍金。但外殼與握柄,也是精鐵打造。真的要是一瓜砸在腦袋上,足以將月闊察兒當場打得腦漿迸裂。身為文武百官之首,丞相定柱哪肯容忍自家皇帝如此胡鬧?趕緊衝上去,用雙手托住妥歡帖木兒的胳膊,同時雙膝緩緩跪倒:「陛下,陛下息怒。是微臣無能,無力震懾百官。才讓這三個膽大狂徒君前失儀。微臣,微臣願領一切責罰!請陛下切莫自己動手,損了聖名!!」

「聲名,朕現在還有什麼聲名。昏君,無道昏君。既管不住你們這群奸佞,又管不了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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