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沁園春 第四十一章 轉身(四)

「這樣?也行?」月闊察兒與他的心腹武將們顧不上再宣洩憤怒,一個個大眼兒瞪小眼兒。

在大都城內生活了幾代,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染了許多儒生的「斯文氣息」。說話總是喜歡說一半,另外一半兒留著給對方去品味感悟。做交易也喜歡東拉西扯,然後將彼此的關鍵條件隱藏於一大堆廢話或者沒用的東西之下,以此炫耀自己的高雅。

這一套平素在跟韓鏞、呂思誠等漢官打交道時,幾乎如魚得水。與李思齊、郭擇善等新晉的漢人「義兵」萬戶交往,也會令彼此間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卻萬萬沒想到,此禮偏偏在朱屠戶的手下面前行不通。而對方比他這群草原人行事居然更直接,更乾脆利落。根本不想故弄虛玄,一上來就直接要求開誠布公地談。

而開誠布公,眼下卻正是月闊察兒所最為難的。除了伯顏和其他一部分眼下潛伏於大都城內的淮揚細作性命之外,他能拿出來跟淮揚交易的東西非常有限。除非他真的下定決心,準備將妥歡帖木兒出賣給朱重九,否則很難從對方手裡獲得太好的回報。而出賣妥歡帖木兒,又會令他的良心非常不安,甚至還有可能遭到全天下蒙古人的仇視。即便能躲在淮安軍的羽翼下富貴終生,也很難在新的朝廷中,擁有一席之地,發揮半點餘熱。

「怎麼,莫非太尉大人此番折節相邀,只是為了跟路某見一次面兒,混個臉熟么?」見對方遲遲不能給出任何回應,大廚路汶端起面前已經冷掉的奶茶慢慢品了一口,笑呵呵逼問。

「見一面兒,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月闊察兒,立刻又被撩撥的心頭火起,走上去用力一拍飯桌,聲色俱厲,「實話告訴你,老夫約你出來,就是為了擒賊擒王!來啊,將他給我拿下!」

「是!」周圍的幾名武將聞聽,也不管轉換得生硬不生硬,立刻按照排練了多次的「戲碼」,做勢欲撲。只是武藝本領卻略顯粗疏,被伯顏橫在中間一擋,動作立刻就先後慢了下來。

「大人勿慌,今日末將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沒人傷得了你!」好個伯顏,的確是懂得捨命相報的無雙國士,拼著自己受傷,也不肯讓任何人繼續向路汶靠近。「咱們先擒下月闊察兒,然後末將護著你一道殺出城外去!」

「伯顏不必著急,月闊察兒大人是在跟咱們開玩笑,難道你還沒看出來么?否則,樓下還有上百精銳,撲過來的又怎麼會只是這區區四個?」大廚路汶卻不肯抓了人質逃命,又笑呵呵地飲了一口奶茶,慢條斯理地回應。

「這?」伯顏頓時就是一愣,旋即果然發現,對方根本沒使出什麼殺招。於是,他自己也緩緩收住了拳腳,用脊背擋住大廚路汶,喘息著道:「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末將愚鈍,您今天怎麼說,我就怎麼打!大不了,咱們兩個死在一處!」

「死什麼死啊,活著多好!我還等著接應大軍入城呢!坐下吧,等著主人上菜!」大廚路汶從背後拍了他一下,笑著吩咐。隨即,又笑著沖月闊察兒擺手,「我都說過了,不用玩這些虛頭吧腦的東西。您老如果真的想殺我,前幾天直接關了城門挨家挨戶搜捕便是,又何必冒著被你頭上那位陛下猜疑的風險,擺出這個四不像的鴻門宴?!況且,路某今天既然敢來,肯定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又怎麼可能被你的人給活捉了去?別玩了,真的。一旦玩出了格,對咱們大家都沒任何好處!」

說罷,從懷裡摸出一個甜瓜大小的東西,順手丟在桌子上,看著此物如同一個超大號走盤珠一般,滴溜溜倒映著燭光亂轉。

「刷!」月闊察兒等人不約而同,齊齊後退。直到脊梁骨都頂上了牆壁,方才再度站穩身形。十幾隻眼睛死死盯著桌子上的甜瓜,氣喘如牛。

掌心雷,姓路的居然帶來掌心雷前來赴宴!而先前大夥的注意力,都被他馬背上那一整套精鋼刀具所吸引,根本沒想到,那東西只是他的障眼法,真正的殺人利器,卻被他貼身藏在了衣服下面。

「沒事兒,現在我淮揚的工匠,在各方面都遠勝當年。這東西只要不擰開蓋子,基本上都不會出問題!!」再度無視眾人的反應,大廚路汶從胸前,腰間,大腿肚子處,肚皮上,繼續一顆顆往往掏掌心雷。每一顆都順手丟在桌案上,每一顆都冷森森閃著藍光。

都是軍中的高官,月闊察兒和他的幾個心腹武將們,又豈能不了解此物的威力?單是一顆爆炸,就能令周圍三步之內的人,死掉大半兒。而七、八顆相繼炸裂,恐怕整個醉仙樓都得被夷為平地。偏偏他們眼下都在二樓雅間中,想逃都沒地方逃。偏偏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暴露今日的勾當,否則,他們自己和身後的全家老少都會萬劫不復。

「行,行了。路大人,您趕緊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剛才,剛才老夫的確是想試探一下你的膽量,請你切莫跟老夫計較!」眼看著大廚路汶已經從肚皮下往外掏第九顆掌心雷,月闊察兒再也無法忍受內心深處的煎熬,只要主動做出解釋。

「我覺得也是么?」大廚路汶一聽,正在肚皮處摸索的手立刻停住,旋即,用下巴向伯顏示意,「趕緊,把這些東西收起來,拿到樓下去!雖然說不擰開蓋子就不會炸,但凡事都有個萬一!快去,別在這傻愣著。太尉大人對我沒有惡意!」

「是!」伯顏心裡是又驚又嘆,趕緊答應著,上前將桌子上的掌心雷全都收起來,放入了他自己懷中。隨後,卻不肯下樓,只是大步走到了門口,抱著膀子對月闊察兒等人冷眼相看。

「你儘管下去吧,路大人是老夫的客人,咱們蒙古人的規矩,老夫不會違背!」月闊察兒無奈,只好再度主動服軟。

據傳成吉思汗的父親,就是在酒宴上被仇人毒死。所以成吉思汗一統塞外各部後,就立下了一條規矩,主人不得在酒宴上謀害客人,哪怕他是你的生死大仇。所以月闊察兒把「客人」兩個字交代出來,等同於接受了路汶是平等交涉的一方,而不是擺放在他菜板上的魚肉。由此雙方也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一談,哪怕一時談不攏,也不會立刻反目。

「那我就去一樓等著路大人!」伯顏雖然是個直心腸,卻也懂得見好就收。放下緊抱著的膀子,揚長而去。

望著他囂張的背影,月闊察兒等人氣得牙根兒都痒痒。但誰也不敢保證,大廚路汶肥胖的肚皮上,究竟還藏著幾枚掌心雷。只好將預先排練好的招數全部放棄掉,直接按照對方的提議,進入討價還價階段。

「先上菜,咱們喝幾杯再聊,不知太尉意下如何?」大廚路汶受過專門的培訓,知道如何牢牢把握住交涉的主動。將手掌從肚皮上抽出來,輕輕在桌案上敲打。

「讓掌柜的,按預先安排的菜色上!老夫今日,與路大人不醉不歸!」月闊察兒反正已經退讓了兩次,就不願意於表面上的禮節方面跟路汶計較,咬了咬牙,沉聲吩咐。

「小二,傳菜!」立刻有人主動走到門口,沖著外邊大聲命令。早已在樓下等得不耐煩的店鋪夥計們聞聽,趕緊大聲答應著,跑向後廚。須臾間,大盤小盤的山珍海味,珍貴菜肴,陸續擺上桌面。散發著濃香的淮揚特產美酒,也被打開了泥封,倒滿了桌上的金盞。

「你們下去,沒有招呼,不準進來打擾!」月闊察兒皺了下眉頭,沖著準備站在一旁伺候的店小二吩咐。

「是!客官慢用,小的們告退!」店小二伺候的貴客多了,知道有些貴客性子怪癖。彎腰行了個蒙古禮,相繼倒退著出門。

待手下幾個武將把門從裡邊關嚴,月闊察兒舉起第一盞酒,「路大人,久聞大名,今日難得一見真容,請滿飲此杯!老夫這裡,先干為敬!」

「路某也久仰太尉大名,今日一見,實乃三生之幸!」大廚路汶非常懂得把握分寸,舉起酒盞,笑著陪飲。

月闊察兒見他喝得痛快,心中的鬱悶多少減輕了些。舉盞,找理由再敬,再干。如是者三。待路汶一一飲過之後,又笑著向身邊人吩咐,「爾等,平素不也說想見見能在老夫眼皮底下將哈麻偷走之人么?今天豪傑就在眼前了,還不過來敬酒?」

「是!」幾名禁軍中的高級武將齊聲答應,相繼上前舉盞祝酒,試圖用酒水直接將大廚路汶灌翻,將先前失去的場子在酒桌上找回來。

大廚路汶則來者不拒,每飲必盡。接連喝過了十幾盞,看看大夥的敵意被酒意衝散的差不多了。才笑呵呵地拿起筷子,先吃了一輪菜。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不喝了,再喝,就耽誤正事了。您說呢,太尉大人。您請我到這裡,肯定也不是單純為了喝酒!」

「也罷!」太尉月闊察兒見對方連飲一斤余淮揚燒春,居然只是微醺,不由得心生欽佩。擺擺手,笑著點頭,「那老夫就有話直說了,你們淮安軍此番北伐,目標最終是哪兒?路大人如果知道,還請不吝透漏一二!」

「當然是大都,此乃自宋代以降,天下豪傑的夙願。我家主公,不能不照顧!」路汶放下筷子,毫不含糊地回應。「至於打下大都之後,還會不會向西或者向北,就看我淮安軍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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