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沁園春 第十八章 清洗(中)

「站住!不準逃!你能逃到哪去?淮賊打來了,誰也落不到好!」義兵下萬戶顏繼遷大急,揮起彎刀,接連砍翻兩名掉頭逃走士卒。然後高舉著血淋淋的刀刃威脅。

「去你娘的!老子當年又沒殺宋人!」一名藍眼睛的大食義兵高聲叫罵,用盾牌護住自家頭顱,從他身邊急沖而過,腳步不肯做絲毫停留。

「老子也沒殺過!」

「老子只是佃戶!」

「老子原本姓李,當了你家的奴僕才改姓的顏!」

「要上你自己上,老子又不幹了,不幹了!」

……

四周圍,不停有人叫喊著奪路而逃。淮安軍保的是宋王,宋王打下泉州之後會報復,大夥誰都落不到好。這是蒲氏及其周圍的附庸家族,平素用來威脅並鼓舞士氣的一貫借口。那些不明真相的庄丁、青壯們,聽這些借口聽得多了,也慢慢與家主一道形成了同仇敵愾之心。然而,在不斷爆炸的手雷面前,這些借口忽然就變得無比的蒼白可笑。庄丁和青壯們迅速就發現,自己其實跟什麼蒲家、顏家、田家,僅僅是地主和佃戶,掌柜跟夥計的關係。對方祖輩惹下的仇恨和因果,根本就不關自己屁事!(注1)

「站住,頂上去,誰敢跑,殺無赦!」顏繼遷被說得無言以對,只好帶領著自己的親信,繼續用殺戮來維持軍陣。一名從他身邊跑過的莊客躲閃不及,被他攔腰一刀劈做了兩段。另外一名花錢僱傭來的大食武士奮力抵擋,卻被兩個顏家的死士前後夾擊,很快砍翻在地。沒等他們堵住第三個逃兵,周圍瞬間就是一空。所有逃命者果斷繞路,將顏繼遷和他的二十幾名心腹死士,丟在了陣地上。

「站住,你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老子回去之後……」顏繼遷氣急敗壞,跳著腳威脅。正在逃命的士卒們則像看死人一樣看著他,眼睛裡充滿了憐憫。

「大人快躲!」一名心腹死士猛地從背後撲過來,抱著他在血泊中翻滾。還沒等二人滾遠,「轟隆!」「轟隆!」「轟隆!」又是接連三記劇烈的爆炸聲響起。再看顏繼遷和他的那位心腹死士,被三對兒接踵而來的手雷,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轟隆!」「轟隆!」「轟隆!」……更多的手雷被丟進車陣之間,將僅有的幾簇死戰不退者,陸續放翻在地。由馬車和長矛組成的防禦陣列,迅速土崩瓦解。魂飛魄散的士卒丟下兵器和盾牌,四散逃命。

「站住,別跑,頂上去,頂上去,誰敢再跑老子殺他全家!」三長老田定客急得兩眼通紅,揮舞著彎刀在人流中四處亂砍。

必須堅持住,哪怕是將顏、田兩家的族兵消耗乾淨,也必須再頂上一到兩輪兒。否則,萬一失去旋風炮的支援,那兀納那邊好不容易佔據的上風,就會被陳友定全力扳回。接下來等待著蒲家軍的,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他這廂急得噴煙冒火,但庄丁和雇來來大食武士們,卻不懂什麼大局小局。盡量躲開他和他的心腹死士,繞路奔逃。馬車和長矛組成的戰陣擋不住手雷狂轟濫炸,弓箭也對飛奔而來的戰馬造不成太多威脅。如果大夥不趕緊撤離,現在就會變成一團團碎肉,根本不用等到全軍覆沒。

「別跑,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兒。頂住這一輪,頂住這一輪兒大夥才有機會活命!」大長老蒲世仁,心思要比田定客活絡得多,發覺光憑藉殺戮再也無法穩住陣腳,立刻改編策略。

「別逃,大夥頂住這一輪,只頂住最後一輪!咱們,咱們有旋風炮!」五長老蒲世傑也知道情況不妙,將大部分旋風炮都調轉方向,朝著自家陣地正前方猛砸。

「轟隆!」「轟隆!」「轟隆!」……一團團橘黃色的火光,拔地而起。在陣地正前方二十一餘步處,燒出了一片片火湖。

這的確是一個絕妙應對之策,充分利用了動物怕火的天性。下一波衝過來的淮安軍騎兵沒等靠近蒲家軍的陣地,就被熱浪逼退,不得不調轉馬頭,躲避火焰。已經拉燃了引火線的手雷,也只能隔著火湖老遠就隨便丟了出去。徒勞地在火湖和被蒲家潰兵遺棄的馬車之間,留下一個又一個醜陋的泥坑。

「再射,再射,給我用火把左翼封死!」五長老蒲世傑一招得手,心中的慌亂立刻轉為了狂喜。揮舞著雙臂,招呼旋風炮手們再接再厲。

更多的希臘火彈,被旋風炮丟在了他自家軍陣左翼,將他們自家的軍陣前的火湖,迅速連成一道炙烈的火牆。傅友德的攻擊再度受阻,不得不重新將騎兵拉開,調整隊形,尋找機會。而大長老蒲世仁則藉助這個短暫的機會,帶領著幾個講經人和一大群真神的狂信徒,堵住自家隊伍中的逃兵,大肆屠殺。

「別跑,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兒。頂住這一輪,頂住這一輪兒大夥才有機會活命!」

「逃命者,必受真神的嚴懲!全家都會被丟進火獄!」

「真神在天空中看著你們,你們的所作所為,會驗證你們是否忠誠!」

「死,逃兵,死!」

「殺!」

在血腥的屠戮和火獄的雙重威脅下,逃命者不得不暫且放緩腳步。然而,還沒等蒲世仁來得及高興,他的心腹愛將,先前帶頭去洗劫林家莊子的色目千戶苫思丁猛地拉了他一把,臉色如死一般白,「大人,大人,那邊,淮安軍,淮安軍的步卒殺過來了!」

「啊!」大長老蒲世仁驚慌地扭頭,臉色也瞬間暗弱死灰。苫思丁觀察得仔細,就在他們手忙腳亂地對抗淮安軍的騎兵之時,官道右側的五千餘名淮安軍步卒,已經緩緩向前推進了一大截。將雙方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了兩百步,並且還在繼續緩緩前推。就像一堵移動著的鋼鐵之牆。

高牆的正前方,則擺著三十餘門四斤小炮。每一門炮都架在一座全鐵的炮車上,由四名壯漢推動前進。跟在炮車兩側的,則是一名炮長,兩名校炮手、兩名裝填手和一名擊發手,在前進的同時,不停地用目光判斷雙方的距離。

「旋風炮,旋風炮!趕緊調旋風炮過來!他們隊伍太太太密。轟,轟轟轟死他們!」三長老田定客臉色煞白,喊出來的主意也結結巴巴。

「放箭,放箭射住陣腳,攔截他們!」大長老蒲世仁也失去了應有的冷靜,跟在田定客之後大聲叫喊。

二百步,比羽箭的有效射程高出了一倍。但是絕對應該在旋風炮的射程之內。希臘火罐,也絕對可以給排成三列橫陣的淮安軍以致命打擊。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旋風炮預先就做好了準備。而先前,蒲家的旋風炮要麼正對著陳家軍發威,要麼被調轉方向去替自家左翼縱火,現在想做出調整,哪裡還來得及?!

只見正在緩緩向前移動的那堵鋼鐵城牆,猛地一頓,就在距離蒲世仁的長老旗一百五十步處停了下來。隨即,鋼鐵長城後響起了一聲悠長的號角,宛若幼龍騰淵時的初鳴。

「嗚——嗚嗚——嗚嗚——」角聲將盡未盡,三十輛鋼架鋼輪炮車,已經齊齊停止移動。四名負責推動炮車的壯漢,撲到炮車後半段,奮力壓下炮尾,將炮車後下方的固定錨狠狠砸進了泥地當中。兩名校炮手一蹲一立,快速搖動炮管下方的手輪兒。頭上頂著紅色盔纓的炮長,則眯縫起一隻眼睛,右臂平伸的右眼正前方,大拇指上挑,同時嘴裡報出了一連串稀奇古怪的數字,「前方二百四,上揚三格半,右起五格半。一號炮馬上校準,到位後向我彙報!」

「前方二百四,上揚三格半,右起五格!二號炮馬上校準,到位後彙報!」

「前方二百三十五,上揚三格三刻,右起五格一刻……」

「前方……」

單調清晰的聲音,在各門火炮前重複。所有經過講武堂專門培訓過的炮長,都按照淮安軍的炮兵操典,報出各自名下火炮的發射參數。

兩年多的休整時間,淮安軍改進的不止是火槍、戰艦和火炮,基層將佐的素質,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特別是兩家擁有講武堂學子最多的近衛旅和獨立炮旅,與以往相比簡直是脫胎換骨。

用朱重九私下裡的評價來說,他們,才是他自己想要的軍隊。一直不但擁有了不同時代的武器,而且有了不同時代的人,不同時代的筋骨和靈魂的軍隊。雖然,今天他們的第一聲龍吟,還顯得極為稚嫩。

幼龍的初鳴聲,在嘈雜的戰場上,並不顯得有多嘹亮。但少年們那有條不紊的舉動,卻令蒲家們的幾個長老和各位講經人不寒而慄。這不是他們預料中的對手模樣,他們的預料中,已經將淮安軍估計得非常強悍。但再強悍的兵馬,表現也不應該落於大夥的見識之外。無非是衝鋒時爭先恐後,撤退時秩序井然罷了。

而今天,他們所看到的,則是完全另外一種風格。非但他們以往記憶里居然找不到任何參照物,甚至連想像,都無法想像得出來。那些淮安少年們,一個個冷靜得出奇,也專心的出奇。他們彷彿絲毫沒看見,就在一百五十外的蒲家軍。絲毫沒有看見,那慌亂中射過來的漫天鵰翎。雖然一百五十步,已經超過了羽箭的有效射程。但,但他們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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