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沁園春 第十七章 清洗(上)

「顏繼遷和田定客跟我去左翼,其他人,聽那兀納大人號令,準備向前攻擊!真神在天國看著咱們,看著他的戰士!」關鍵時刻,又是大長老蒲世仁站了出來,聲嘶力竭替那兀納調整部署。

不能掉頭逃,一逃肯定是全軍崩潰。而向前沖,如果能打垮陳友定,說不定還有機會生存。畢竟與淮安軍比起來,陳家軍的戰鬥力應該更弱一些,剛剛改換門庭,他們的士氣也不可能太高昂。

「殺陳友定!殺陳友定!真神在看著咱們!」聽到大長老蒲世任絕望的吶喊,那兀納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揮刀疾呼。

「殺陳友定,殺陳友定!」隊伍中,各級將校亂紛紛地附和。陳友定是新投降淮安軍的,與其他淮安軍各部未必能夠密切配合。陳氏家族在福建道根深葉茂,朱屠戶未必不樂意看到他跟蒲家拼個兩敗俱傷。更重要的一點是,從最開始出現到如今,前、左、右三側,唯獨擋在正前方陳家隊伍裡頭,不斷傳出來人喊馬嘶。而左右兩側的淮安軍雖然也在調整陣形,縮短跟蒲家軍之間的距離,從始至終,卻沒發出任何喧囂。

他們彷彿就是數萬泥捏土偶或者木頭製作的機關傀儡,動作整齊、劃一,迅速且悄無聲息。除了號角聲和馬蹄聲之外,他們好像不會發出任何多餘的響動。只是默默前行,默默第靠近,在沉默中迎接勝利或者死亡。但越是這樣,他們給蒲家上下造成的壓力越大。就像漲潮時海浪,一波波,一波波,奔湧向前,壓得真神的信徒們雙腿顫抖,身子擺得如風中柳葉。

「真神保佑!」

「天地萬物的國權,只是真神的,他創造他所欲創造的。真神對於萬事是全能的!」

「真神降下濃霧,迷惑那些卡菲爾。神的信徒們,則走到他們眼前,舉刀割斷他們的喉嚨!」

「殺光他們的男人,把他們的女人和孩子變成奴隸。搶走他們的一切,燒毀他們的寺廟。然後享受真神賜予的榮耀!」

隊伍中的長老、講經人和聖戰士們,帶頭念誦起蓄意篡改過的經文。一個個臉上寫滿了絕望和瘋狂。除了那兀納等核心人物之外,他們是最希望在地面上建立天國的人。那意味著他們將可以不勞而獲,對被征服者予取予奪。而如果戰敗,他們的損失也是最大,前途也最是黑暗。

「殺死那些不信道而且否認真神的跡象的人,他們是火獄的居民,他們將永居其中。」

「否認真神的跡象而且加以藐視者,是火獄的居民,他們將永居其中。」

「否認真神的跡象而加以藐視者,所有的天門必不為他們而開放,他們不得入樂園,直到纜繩能穿過針眼……」

隊伍中,其他大食僱傭兵和幾大家族子弟,也跟著大聲吟唱。成千上萬道誦經聲匯合在一起,居然壓制住了四下里傳來的戰鼓和嗩吶聲。聽著熟悉的經文,想著可能存在的天國,想著天國里吃不完的食物和七十二處女,紅著眼睛的劫掠者舉起刀,挺直身軀,心神一片寧靜。

「轟!轟!轟!轟!轟!」戰場右側,淮安軍的六斤炮開始發威。這種內部刻了膛線的火炮射程非常遠,準確度也非常可觀。可以隔著一千五六百步距離,將六斤重的開花彈送到預定目標大致範圍內,將落點周圍的兵馬炸得粉身碎骨。

蒲家的隊伍中,立刻出現了十幾個深坑。硝煙起處,泥土和破碎的肢體四下飛濺。凡是不幸站在炮彈落點附近四大尺範圍內的「聖戰士」們,無論嘴巴裡頭有沒有念經,全都筋斷骨折。

然而,巨大的傷亡,卻沒有令蒲家軍立刻崩潰。相反,耳畔的誦經聲和同夥的血肉,竟然點燃了他們心中的最後瘋狂。只見他們一個個迅速舉起彎刀,跟在自封泉州節度使那兀納身後,嚎叫著撲向了擋在正面的陳家軍。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虔誠。

「轟!轟!轟!轟!轟!」又是一排六斤開花彈,砸進了蒲家軍隊伍。「轟隆隆!」幾桶希臘火被炮彈直接引爆,騰起一朵巨大的,橘黃色的雲團。周圍的近百蒲家子弟,都被火光直接送上了天國。而就在火光的邊緣處,卻又十幾名受過講經人親自點撥的聖戰士,從血泊中扶起了三具旋風炮,手腳交替著擰緊了炮弦。

「發射!」一名頭上包著黑紗的講經人大聲呼和。

三枚點燃了引線的瓦罐旋即騰空而起,掠過四百餘步的距離,狠狠第砸進了陳友定的隊伍當中。火焰翻滾,濃煙騰空,被火苗濺上的士卒倒下地上,慘叫著拚命翻滾。然而,濕漉漉的地面,卻令他們身上的火苗越燒越旺,越燒越旺。很快,地面上翻滾的人就變成了一個個巨大的火團,血肉燒焦的味道刺激得周圍袍澤滿臉是淚。

「快,快,把能找到的旋風炮都豎起來,發射,照著正前方發射!」身披黑衣的講經人見到便宜,繼續大聲提醒。

數百名受到啟發的蒲家子弟,撲向運貨的馬車。抬下一具具旋風炮,就地組裝上弦。然後接二連三向前發射希臘火罐。

「嗖!嗖!嗖!嗖!」更多的希臘火彈騰空而起,陸續砸入陳友定的兵馬當中。

「轟轟轟轟!」淮安軍的六斤炮調整炮口,對蒲家軍的「神兵利器」展開火力壓制。一輪炮擊過後,至少四門旋風炮被還原成了碎片,滾滾大火將操炮者燒得頂著滿身的紅煙四處亂竄。但蒲家炮手們,卻被先前的成就鼓舞起的士氣,繼續迅速擺開新的旋風炮。拚命將希臘火罐子,朝這陳友定那邊傾瀉。

跟淮安軍對射,占不到多大便宜。朝陳友定那邊猛砸,卻收效甚佳。發誓要殺出一條血路的蒲家軍,根本不管來自自家右側的炮火如何迅猛。他們不想著去報復,他們只想著活命。只想著趕在左右兩側的淮安軍合攏之前,從正面衝出一條血路,逃離生天。

如此很辣決絕的戰術,立刻將陳友定打了個措手不及。他麾下的兵馬超過三萬,而左右兩側包抄蒲家的淮安軍,卻都不足五千。特別是左側由傅有德統率的那支淮揚騎兵,把根本上不了陣的號手和文職參軍全算上,頂多也就兩千出頭。可蒲家這群發了瘋的惡鬼,居然不肯選擇在左翼突破,偏偏從正面找上了他!

對於旋風炮和希臘火,最好的反制手段就是伏遠弩。對於長期居住於福州,跟海上大食人也有很多交流的陳氏家族來說,扭臂式蓄力裝置,同樣不算陌生。只是耐於家族的財力,他們購置不起太多個希臘火罐,所以乾脆綜合東西方之長,將床子弩和旋風炮結合起來,重新打造出了一種伏遠弩。射程同樣能高達四百餘步,同樣是兩三人就可迅速操作,掛在大牲口背上就能隨軍移動。(注1)

只見陳友定迅速揮動了幾下令旗,三十門驢車大小的伏遠弩,立刻被推到了隊伍前。領兵千戶陳友繼一聲令下,三十枝前端綁著火藥筒的弩箭騰空而起。躍過爭取迅速沖近的蒲家軍,狠狠扎在了正在發威的旋風炮附近。

「轟!轟!轟!轟!」火藥的爆炸聲此起彼伏,中間還夾雜著劇烈的希臘火罐殉爆聲。剎那間,竟然有五門旋風炮,連同其周圍的炮手一併葬身火海。翻滾的熱浪,將周圍的顏氏宗族兵,燒得抱頭鼠竄。

「這邊交給我,你們不用管。頂住淮安軍的騎兵!」危難關頭,五長老蒲世傑挺身而出。帶領五百餘名最狂熱的蒲家子弟,從火海邊緣扶起更多的旋風炮車。

「向前,向前推,推到馬車中間。第一排舉盾、第二排、豎矛、蹲身!第三排,將長矛架在第二排肩膀上,向前斜伸。弓箭手,聽我的命令,正前方八十步,放!」義兵下萬戶顏繼遷聽到了蒲世傑的叫嚷,狠下心腸,對身後傳來的爆炸聲充耳不聞,指揮著本族最精銳的子弟,迎戰從左翼殺過來的淮揚騎兵。

他的祖先顏伯錄曾經在屠殺趙宋宗室和兩淮傷兵時立下奇功,所以萬一蒲家兵敗,他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將要遭受怎樣的報復?而硬頂住淮揚軍的騎兵,也許不用太久,只需要兩到三輪時間,按目前情況看,那兀納就能殺出生天,匯合亦思巴奚軍,從海路返回泉州!

蕭蕭的羽箭聲很快就響起,在極短的時間內,取代了身後的炮擊聲和爆炸聲,成為戰場上的主旋律。被大行老蒲世仁留下來斷後的顏、田兩家宗族子弟,拚命拉動弓弦,試圖以此來消弱淮安軍騎兵衝擊威力,給自家爭取更多的優勢。

他的戰術非常成功,原本速度就不算太快的淮安騎兵,再遭到大規模羽箭覆蓋之後,動作愈發緩慢。彼此之間的距離,也越拉越大,彷彿打算用這種愚笨的辦法,降低自家的傷亡。

「那個傅友德根本不懂如何使用騎兵!」

「左側殺過來的這群淮賊是疑兵,根本沒有多大戰鬥力。當初那兀納應該選擇左側為突破口才對!」

「淮賊沒安好心,真的想讓蒲家和陳家拼得兩敗俱傷!」

……

下一個瞬間,紛亂的思緒從大長老蒲世仁、三長老田定客和義兵下萬戶顏繼遷等人心中陸續湧起。

無怪乎他們多想,傅友德今天的表現,的確非常外行。騎兵對上步卒,最大的優勢就是戰馬的速度。只要把馬速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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