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南鄉子 第八十四章 等待(上)

「等?」都長史王凱又打了哆嗦,雙眉迅速皺成了一團疙瘩。

在朱總管帳下做參軍之時,他見的都是如何布局謀劃,如何計算權衡,恨不得將敵我雙方的每一步動作,都先在紙上推導個清清楚楚。而到了胡大海這裡,卻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好像所有招術都是信手揮出,非但令敵軍無法預料,自己人同樣也被弄得滿頭霧水。

「劉樞密算無遺策,胡某不能及。都督更是天縱之才,等閑人難望其項背!」正困惑間,卻又聽見胡大海低聲補充。「所以胡某無論如何都學不得他們,勉強為之,則無異於邯鄲學步!」

「陳家和蒲家都在地方經營多年,根基遠非石抹宜孫可比。而我軍火藥即將耗盡,攻堅能力必然大打折扣。稍微在處州停留數日,剛好可以等等後面送上來的補給!」伊萬諾夫所考慮的,則是淮安第二軍團自身的戰鬥力下降問題。笑了笑,低聲附和。

既然正副都指揮使的意見一致,王凱這個長史也只能遵從。想了想,笑著道:「那就先幹掉石抹宜孫,然後再繼續南下。只是不知道需要耽擱多少天?補給能不能及時運上來?!」

「臨出發前,都督曾經與方國珍有約,我淮揚水師的貨船,可以在溫州停靠。然後借水路向第二軍團運送補給。」伊萬諾夫又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釋。「如果現在就派快馬去集慶那邊催運的話,估計有個七八天,也就足夠了!」

七八天的時間不算太久。王凱自己預計,石抹宜孫不耗到手頭糧盡,也沒那麼容易主動從樊嶺上衝下來跟二軍團一決生死。所以便不再置喙,把心擱回肚子裡頭,踏踏實實等著胡大海放手施為。

事實也很快證明了,胡大海用兵的確有獨到之處。三天後,胡深、王章和劉毅等人,就送回了捷報,麗水城被將士們血戰攻克,蒙元處州路達魯花赤也先投水自盡,鎮撫賴不花、麗水知府李國鳳等人率闔城剩餘文武官吏捧賬簿戶籍而降。

王凱聞訊,又驚又喜。趕緊寫了表章向樞密院告捷,然後再度找到胡大海,低聲提議,「胡將軍,都指揮使行轅是否移駐麗水?依照末將之見,那石抹宜孫恐怕早就做好了長期堅守的準備,在樊嶺之上預先存了足夠的糧草!」

「不急,你替我傳令,讓王章留守麗水,胡深去攻打松陽、龍泉和遂昌。劉毅去收復青田!」胡大海輕輕搖了搖頭,再度給出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答案。

「那,那……」王凱再度語塞,腦門山隱隱有煙霧來回翻滾。

處州路治下的大小城池加在一起,不過才七座。而除了最南邊的慶元之外,胡大海居然把剩餘的六個,全交給了新降的胡深等人去攻打。武裝到了牙齒的第二軍團,到現在為止,相當於一座城池都沒去收復,只留在軍營里坐享其成!

如此下去,胡深、王章等降將的功勞豈不是越立越多?再加上他們各自身後的家族原本於地方上所具有的影響力,難免就會造成尾大不掉之勢。

「再等等!」看到王凱滿頭霧水模樣,胡大海難得又笑了一回。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聲道:「結果快出來了,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該相信都督。他自打出道以來,哪一仗如同這次一般冒險?居然根本不考慮周邊各方勢力的反應,直接讓第二軍團奔襲千里?!」

「這……」長史王凱不聽還好,聽罷之後,愈發地如墜雲霧。

「等,放心地等!」胡大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而去。

他對自己,對麾下的淮安第二軍團,對朱重九都有信心,所以不在乎花點兒時間去等待。然而,遠在數千里外,蒙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卻再也等不下去了。接到處州門戶大開,石抹宜孫被困樊嶺的消息,立刻派人連夜將幾個文武重臣全都從被窩裡揪了出來。見了面兒後二話不說,直接將有關戰局的最新密報,擲到了丞相哈麻的臉上。

「這就是你說的,驅虎吞狼?這就是你說的,千里奔襲必蹶上將軍?前後不過才一個多月,胡大海都快打進建寧了。你還要朕再等多久,才能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

「陛下,陛下息怒!息怒!微臣,微臣料敵不明,罪該萬死!」丞相哈麻被打得鼻子發酸,頭皮發緊。顫抖著身體跪了下去,低聲請罪。

南京與泉州相隔兩千餘里,沿途還有張士誠、楊完者、方國珍等人虎視眈眈。所以按照他最初的判斷,朱重九不可能從陸地上向蒲家發起進攻。而如果淮安水師像當年偷襲膠州那樣,從海上展開行動。誰勝誰負,卻是未必可知。

畢竟那蒲家從宋代開始,就把持了整個東南沿海的航運。旗下大小戰艦逾千,經驗豐富的水師將士數以萬計。憑著對海戰和水文的熟悉,完全有可能彌補與淮安水師在火器方面的差距。

但千算萬算,他卻沒料到,朱屠戶的「賭性」如此之重,竟然冒著糧道被別人切斷的風險,命令胡賊大海率領孤軍千里奔襲。更沒有想到,經歷了將近兩年的休整之後,淮安軍的實力比先前又提高了一大截。只拿出六大主力中的一個來,就能打得江浙行省的各路官兵潰不成軍。而此刻朱屠戶手中居然還握著另外兩支勁旅,用其中之一來死死看住了張士誠,另外一個則專門替胡大海清理後路……

如今看來,指望蒲家在海面上跟淮安軍拼個兩敗俱傷,顯然已經不可能了。胡大海蕩平處州之後,就可以翻越遠算不上險峻的洞宮山,取道壽寧,直撲福安。而當他再順利地將福州路也拿到手之後,泉州路就已經近在咫尺。稍作休整之後,與淮賊徐達兩個聯手撲將過去,蒲家在水面上的優勢再強,到了陸地上,也擋不住徐、胡兩賊的聯袂一擊!

形勢糜爛到了如此地步,作為丞相的哈麻,也早就明白,自己不小心又鑄成了大錯。然而,仔細權衡之後,他卻沮喪地發現,自己拿不出任何辦法來補救。整個江浙行省的兵馬,無論是陳家軍、蒲家軍,還是眼下已經被徐達擊潰的苗軍,都早就不再聽從朝廷調遣。臨近的江西行省,這兩年也是處處烽煙。官兵四下救火還力有不逮,更甭說騰出手來去支援江浙。

所以今天被妥歡帖木兒當面質問,哈麻除了請罪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而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卻被他這種耍死狗的行為,刺激得火冒三丈,「萬死?朕怎敢讓你去死!我的丞相大人?!」用力拍了下桌案,他森然反問,「你可是我大元朝的擎天一柱,非但再度令國庫有了盈餘,這滿朝文武,誰人沒得過你的好處?哪個提起你來,不挑一下大拇指頭?朕要是真的敢冤枉了你,恐怕第二天,這大明殿就得換了主人!」(注1)

這話,說得可就太狠了。非但令哈麻一個人汗流浹背,同為朝廷重臣的太尉月闊察兒、左相定柱、侍御史汪家奴、樞密院同知禿魯帖木兒、全普庵撒里等,也紛紛拜倒於地,爭先恐後地辯解道。

「陛下,息怒!非臣等判事不明,臣等也沒想到,那朱屠戶,做事如此膽大包天!」

「陛下,那胡賊大海雖然已經攻入了處州,但朱賊所部嫡系,此刻卻依舊盤踞於集慶。其下一步是走陸路還是水路,現在判定還為之過早!」

「陛下,非哈麻大人應對失當,實乃地方漢將背信棄義,連累石抹宜孫有力難出!」

「陛下,胡賊只是突襲得手,接下來未必能繼續向先前一般高歌猛進。畢竟再往南,就是福建陳氏、林氏和泉州蒲家經營的地盤。」

「陛下息怒,那泉州蒲家,多年未曾向朝廷運送一粒糧食,一錠金銀。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朱賊能跟他斗個兩敗俱傷,我朝剛好坐收漁翁之利!」

……

「胡扯!閉嘴,爾等跟我全都閉嘴!!」妥歡帖木兒越聽心裡越煩躁,抓起桌案上的鎮紙、硯台、筆墨,朝著眾人的頭頂挨個猛砸,「都到了這種時候,爾等還指望朱屠戶跟蒲家在水上斗個兩敗俱傷!爾等以為朱屠戶是傻子么?!集慶距離泉州水路有多遠,處州距離泉州陸地上才多遠?那朱屠戶放著自己最得意的兩支賊軍不動,卻要冒險從水面去偷襲泉州,他是吃飽了撐的,還是腦袋被馬蹄子踩過?!」

「這……」眾文武大臣們被罵得無言以對,陸續低下頭,目光盯著地板發獃。

妥歡帖木兒見到此景,愈發急火攻心。「怎麼都不說話了,都變成啞巴了,還是吃人嘴短了。五十萬貫,朱屠戶只用了五十萬貫,就收買得你等將江浙行省拱手奉上。如果他再多拿出一百萬貫來,朕是不是現在就得遠走塞北?!」

「陛下!」實在受不了妥歡帖木兒的肆意栽贓,丞相哈麻哭泣著叩頭。「朱屠戶花五十萬貫買羊毛,雖然為臣弟雪雪暗中與其麾下馮國用交涉的結果,但這一筆錢的具體去向,臣卻早有賬本奉上!臣可以指天發誓,若有一文入了臣的口袋,臣,臣願受五馬分屍之刑,生生世世,永不喊冤!」

「陛下,朱賊當初承諾五十萬貫,是為了給其手下的工坊購買羊毛。而臣等陸續拿到了錢財之後,也都將其花在了百姓身上,未曾貪墨分文!如果陛下查出臣貪贓,臣,臣願意與丞相一道,領五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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