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浪淘沙 第六十九章 抉擇(中)

走著走著,行軍長史孫東霖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兒。蒙元官軍高舉著火把,直撲蘄州城的西牆。進攻方的大小火炮,也是一股腦地朝西牆上招呼。但自己所在的輜重營,卻正在悄悄地向北轉,每個過來抬雲梯的傢伙,眼睛裡都閃著決絕。

「咱們這是要去哪?」伸手抓住一名千夫長,孫東霖低聲詢問。

「直娘賊,走就是了,問那麼多幹什麼?」千夫長張翰一擺肩膀,將孫東霖的胳膊甩到半空。「哪涼快哪呆著去,別給老子添亂!」

「我,我只是隨便問問,問問!」孫東霖的臉立刻漲成了紫茄子,訕訕地收回手臂。與淮安軍那邊行軍長史手握大權的情況不同,他這個行軍長史,就是倪文俊用來裝點門面的擺設。所以在整個倪家軍中,從上到下,鮮有人肯給予半點兒尊敬。

「還軍師呢,連聲東擊西都不懂!」另一名千夫長從旁邊匆匆走過,瞥了孫東霖一眼,不屑地數落。

聲東擊西?!孫東霖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城頭的守軍早已是強弩之末,哪怕是直接強攻,答矢八都魯和倪文俊兩個這回都十拿九穩。再偷偷派一路奇兵從城北攀援雲梯而上,徐壽輝今夜恐怕是要在劫難逃!

正驚愕間,身旁不遠處又傳來倪文俊的聲音,「軍師,你跟著我,咱們一起去北邊。」

「呃,噢,卑職明白!」孫東霖愣了愣,神不守舍地回應。

「這個給你,咬住!別發出聲音!」倪文俊策馬走過來,彎腰將一根濕漉漉的木棍兒,直接塞進了他的嘴裡。

有股又酸又臭的味道,立刻直衝孫東霖的腦門。然而他卻不敢將木棍兒給吐出來。銜枚而行,原本就是偷襲的規矩。倪文俊將自己的「銜枚」直接塞給他,本身代表的就是一種親近。如果給他敢當眾掃了倪丞相的面子,用不了多久就得死無葬身之地。

強忍著五腑六髒的翻滾,他跟在倪文俊馬尾巴後,繼續向北潛行。先是遠遠地兜了個大圈子,然後才趁著西南方打得正熱鬧之時,悄悄地靠近蘄州城的北門。

「弓來!」倪文俊隔著老遠就下了馬,從侍衛手中接過一把兩石半的步弓,拎在手裡,迅速靠近城牆。

兩百多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弓箭手緊隨其後,一個個敏捷如叢林中的狐狸。短短几個呼吸間,就已經來到了北門附近,借著半空中的火光,悄悄地拉開了角弓。

「當——噹噹——噹噹——」正在北門敵樓中焦急傾聽城西動靜的守軍,這才發現城外來了敵人,趕緊拚命扯動報警的大鐘。

才敲了兩三下,一支三尺余長的狼牙箭凌空而致。「喀嚓!」一聲,將拴著大鐘的粗麻繩射作了兩段。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又是一陣急促的箭雨,大鐘附近的天完將士,個個被射得如刺蝟一般,當場氣絕。

「弓箭手掩護,敢死隊,登城!」倪文俊再度拉圓角弓,將一名試圖跑向城西報信的守軍,從背後射翻到城下。同時,沖著身後低聲吩咐。

早有默契的千夫長張翰用力點了下頭,帶領麾下兵卒推著雲梯車快速前進,三步兩步,就將雲梯靠在了城牆上,隨即用力扯動了雲梯上機關。

「呯!」安裝於雲梯頂部的鐵鉤猛然下落,死死地勾住了城牆。千夫長張翰吐出銜枚,用嘴巴叼住佩刀,一手持盾,一手抓住梯身,如猿猴般朝雲梯頂端爬去。

北城牆上的守軍總計才只有兩百餘人,並且全都不是精銳。在突如其來的打擊面前,頓時亂作一團。有人叫嚷著跑上前試圖推翻雲梯,有人扯開嗓子大聲向西方示警,還有人則丟下兵器,轉身逃走。

倪文俊精挑細選出來的弓箭手,準確地找上了他們,兩輪覆蓋之後,城牆上就再也看不到一個站著的守軍。只剩下敵樓的屋檐下方和敵樓之內,還有少數倖存者在做最後的掙扎。

但是他們的掙扎註定是徒勞的,西城牆那邊打得正激烈,炮聲、火銃聲和手雷爆炸聲,將北門附近的警訊徹底吞沒,短時間內,誰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們。

「呯!」一支大銃在倪文俊身後不遠處發射,將數十枚散彈砸入敵樓。掛在敵樓口的兩串燈球瞬間被打得支離破碎,整個敵樓徹底陷入了黑暗。

「該死,誰開的火,哪個叫你開的火!」倪文俊大怒,調轉弓箭,對準銃聲響起的位置。卻看見自己的狗頭軍事孫東霖兩眼發直,身體哆哆嗦嗦,哆哆嗦嗦,慘白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等打完了這仗老子再收拾你!」一見後者那幅孬種模樣,倪文俊的殺心就降低了一大半兒。再度調轉角弓,將三尺長箭射入黑漆漆的敵樓。隨即,抽出鋼刀,大聲斷喝,「全軍壓上,半刻鐘內,必須給我打開北門!」

「是!」更多的雲梯快速靠近城牆,接二連三落下鐵鉤。一隊隊死士沿著雲梯攀援而上,速度快得像撲食的狸貓。

已經不用再掩飾行藏了,西城牆上的守軍即便聽不見北城的示警,至少會留意到燈籠已經全部熄滅。而他們現在分兵過來救援,恐怕也未必來得及。畢竟陳友諒手中的兵力單薄,不可能還拿得出來另外一支後備軍。

事實也正如他們所料,北城敵樓中的燈籠一滅,陳友諒在西城牆上,立刻察覺到了危機。「這交給你!」將令旗向張定邊手中一丟,他扯開嗓子大聲高喊,「來幾個人,跟我一道去北城!把幾隻渾水摸魚的小賊趕下去!」

「三哥,來不及了!」張定邊的反映速度絲毫不比陳友諒慢。然而,他卻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斷,「那邊只有兩百守軍,萬一賊人剛才是聲東擊西……」

「能拖一刻算一刻!」陳友諒狠狠瞪了他一眼,高聲打斷,「張定邊、張必先帶領鐵甲衛留在這兒,其他人,跟我來!」

「是!」再一次被鮮血浸成紅色的城牆上,有人大聲回應。隨即,數十名渾身是血的勇士拎著兵器,快速向陳友諒靠攏。而後者,則調轉身軀,一馬當先沖向了北側城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不要怕,如果是聲西擊北,西城這邊就暫時安全。大夥給我頂住了,頂完了這一輪,淮安軍馬上就到!」

前半句話也許很有道理,但是後半句話,則完全是望梅止渴。然而蘄州城西牆上的勇士們,卻瞬間又被激起了鬥志。一個個彎下腰,點燃手雷,接二連三地丟向城外。

兩名操炮手,將大銃專用的散彈,拿鏟火藥的木頭鏟子填進炮口。第三名操炮手,抄起木錐朝炮膛內狠狠搗了數下,然後抽出木錐,彎下腰,將四斤小炮推向箭垛,對準城外靠近西北側的敵軍。

「轟」炮口噴出一道紅光,斜斜地掃向城外的一排弓箭手。紅光在接近目標的剎那驟然擴大,把整排的弓箭手全都包裹了進去。

短短四十幾步的距離,弓箭手根本來不及反應。像被冰雹砸過的麥秸一般趴在了地上,一個個死得慘不忍睹。

「呯!」「呯!」「呯!」幾名大銃手相繼開火,將可能威脅到陳友諒的弓箭手,打得抱頭鼠竄。借著弟兄們拚死換回來的機會,陳友諒的兩腿繼續加速,整個人如受了驚嚇的野鹿般,衝過馬臉,閃過箭垛,轉過西城牆和北城牆的夾角,轉眼間,就已經靠近了目的地。

北城牆上,早已站滿了倪部叛賊。剩下二十幾名守軍將士無路可退,只能用身體護住敵樓下方的城閘轆轤,阻擋張翰等人靠近。然而他們的防線是那樣的單薄,短短几個眨眼,就已經被叛賊沖了四分五裂。

「砍繩子,把繩子砍斷!」陳友諒看得兩眼冒火,扯開嗓子大聲提醒。城門後的鐵閘重逾萬斤,只要將轆轤上的起吊繩索砍斷,短時間內,倪部叛賊就休想將其再抬起。

他的叫喊,立刻吸引了反賊的注意力。有名百夫長嘴裡發出一聲怒喝,帶領著十名手下,轉頭殺了過來。

「找死!」陳友諒大叫,鋼刀斜掄,劈出一道閃電。那名試圖建立奇功的百夫長連人帶兵器被他砸出了城外,「咚」地一聲,變成了一堆肉泥。

兩名叛賊緊跟著衝到,一左一右,試圖對他展開夾擊。陳友諒將自己的鋼刀端平,擰腰橫掃。雪亮的刀鋒搶在對方砍中自己之前,畫出了一道詭異的圓弧。兩名叛賊個個開腸破肚,慘叫著栽倒。

「給我去死!」陳友諒繼續大叫,鋼刀揮舞,將第四名對手砍去半邊頭顱。然後從此人的屍體旁快速突進,刀尖前刺,捅入第五名對手的心窩。狹窄的城牆,給他提供了極大的保護,令每次上前跟他廝殺的叛匪,都無法超過三人。而他卻越戰越勇,手下沒有一合之將。

「當!」一支冷箭從城下飛來,正中他的左胸。陳友諒被推得後退了數步,隨即手起刀落,將嵌在鐵甲上的箭桿砍為兩段。產自淮揚的精鋼板甲堅韌無比,遠距離而來的冷箭,根本不可能將其洞穿。而作為高級將領的特供福利,陳友諒的板甲下,還襯著一件同樣產自淮安的金絲軟甲。哪怕板甲即便有了破損,柔軟的細鋼絲,也能提供第二層防護,將流矢徹底隔離在外。

「當!」又一支羽箭飛來,射得陳友諒大腿火星亂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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