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黃河賦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黃河賦(十五)

「不要大意!」王保保舉了舉手中的望遠鏡,笑著提醒,「那個姓徐的傢伙來自淮安軍,與其他紅巾賊不一樣。」

「知道,他們兵器和鎧甲比別人都好許多。為將的手裡還有千里眼。」脫因帖木兒自信的回應,「但咱們這是陽謀,他們即便看到,也必須想辦法衝下來接應船上的人!」

「嗯!」王保保笑著點頭,舉起望遠鏡,繼續將目光轉向水面。

他一向認為計謀不需要太複雜,有效便好。就像眼下這種情況,山上的紅巾軍恐怕明知道是圈套,也必須衝下來設法與船上的人取得聯繫。否則,即便想互相配合著突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

水面上的戰鬥還在繼續,連續挨了幾輪齊射之後,剩餘的四艘淮安戰艦,明顯小心了許多。每次靠近,船速提得很快,絕不在同一個位置上做任何停留。

儘管如此,他們依舊擺脫不了被動挨打的局面。原本光潔的側舷上面很快,就被砸出了數個破洞,厚布做的船帆也被打得千瘡百孔。

而他們的火炮,發射節奏已經明顯減慢。幾乎每一回合,都只來得及發射一次,然後就加速逃離,直到下次把船頭調轉過來,才能用另外一側的艦炮,進行第二次進攻。

「這是打的什麼鳥仗!」四號艦的艦長楊九成把頭盔抓起來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齒。

既然敵軍在此嚴陣以待,大夥繞到上游去,換個地方登陸便是。何必明知道打不過人家,還繼續糾纏不清?

「可不是么?」指揮艙里的其他幾名將領,也急得兩眼冒火。

四號艦是由哨船改造來的,雖然比蒙元那邊的貨船結實一點兒,卻遠比不上專門為作戰而打造的仿阿拉伯式三角帆船。挨了幾炮之後,船艙里已經嚴重進水。再一味地堅持下去,估計很快就得步五號艦的後塵。

「大總管,大總管在旗艦上!」副艦長劉十一卻沒有與眾人一起發牢騷,向外看了看,小聲提醒。

淮安水師在訓練時,就一直強調命令和秩序。作為輔助戰艦的指揮者,他們必須時刻與旗艦保持一致,不準自作主張。因此在劉十一看來,旗艦上的主將常浩然,之所以跟敵軍泡起了蘑菇,肯定是受了朱總管的指示。否則,任何一個有經驗的艦長,都不會做這種光挨打無法還手的蠢事。

四號艦的艦長楊九成立刻就變成了啞巴,喘著粗氣將頭盔抓起來,再度扣住自己光溜溜的大腦袋。他有勇氣質疑常浩然的指揮能力,也有膽子偶爾跟水師統領朱強頂上幾句。但是,卻絕對沒有任何膽量去質疑自家主公。這不僅僅出自於對權力的畏懼,還出自於內心深處的崇拜。

不光是他,整個淮安軍上下,都罕見有敢在任何方面對朱重九提出反對意見的武將。相反,這些出身於社會底層,心腸耿直的漢子們,對自家主公有著近於盲目的信任。相信後者所做的一切,都絕對正確,大夥即便暫時看不出到底正確在哪裡,也要緊跟到底,亦步亦趨。包括剃光腦袋上的頭髮這種驚世駭俗之舉,都要不折不扣地模仿,哪怕被家中的長輩們戳著額頭大罵,也絕不悔改。

整支艦隊中,剃了光頭的不止是楊九成一個。相信自家主公必然還藏著後手的,也不止是楊九成一個。大夥一邊駕駛著戰艦在炮火中穿行,一邊繼續焦急地等待。等待後招的施展,等待那個曾經創造了無數奇蹟的男人,再度帶領他們去收穫下一個輝煌。

「繼續!」那個背負了無數期待的男人,此刻就像個雕塑一般站在旗艦的指揮艙里,眼睛對著窗外,一動不動。

四艘戰艦,都受了輕重不同的傷。其中最運氣最差的二號艦,船身已經開始朝一側傾斜,再挨上兩下,有可能就會下沉。然而,他依舊不準備做任何戰術調整。

他在等,等山上的人做出反應。

剛才在跟岸上的火炮糾纏時,已經有人在山頂,用玻璃鏡子多次向船上反射陽光。而全天下能奢侈到用玻璃鏡子向友臨隊伍發射聯繫信號者,只有淮安軍一家。

如果山上有一部分紅巾軍來自淮安的話,那帶隊的人,就必然是徐達。

朱重九相信前世歷史中的那個名將,今世現實裡頭那個放牛出身,最初識字不過一百,卻始終隨著淮安軍一道成長起來的徐達,不會丟棄部屬獨自去逃生。

他相信只要徐達在山上,就會明白自己此刻到底為什麼而徘徊。

「呯!」一枚炮彈砸在戰艦附近的河面上,濺起巨大的白色水柱。朱重九的全身上下,立刻被從舷窗處濺進來的河水淋了個透濕。

但是他卻沒有躲閃,只是用手在臉上迅速抹了一把,然後舉起手中殺豬刀,給木牆上的正字,又重重添上了一筆。

一共六個半正字,迄今為止,不算最初沒有統計的數字,戰艦和岸上的火炮,至少已經廝殺了三十四個回合。

「大總管~!」副艦長孫德帶著數名弟兄衝進來,急得火燒火燎。

「發信號,讓四號艦退到北岸。其他戰艦,繼續對岸射擊!」朱重九回頭看了看他,臉上沒有人任何錶情。

「是!」副艦長孫德不敢違抗,躬身施禮,然後快步衝上甲板。「四號艦退出,其他戰艦,繼續戰鬥!」

「四號退出,其他戰艦,繼續戰鬥!」瞭望手王三迅速掛出信號旗,然後高高地舉起鐵皮喇叭。「四號退出,其他戰艦,繼續戰鬥!」

「四號退,其他戰艦,繼續戰鬥!」

「四號退,其他戰艦,繼續戰鬥!」

一面面信號旗,接連在戰艦上掛了起來。

「轟!轟!」四號戰艦側舷上的兩門火炮,憤怒對著岸上來了一次齊射,然後拖著傾斜的身軀,順著水流、不甘心地漂向了北岸。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岸上的四斤炮,用齊射來歡送淮安軍的戰艦離開。剛剛由中軍送過來的賞金就堆在空出來的炮彈箱子里,閃閃發亮。

巨額的犒賞,令來自徐州軍的炮手們,暫且忘記了畏懼和負疚,動作嫻熟得如同行雲流水。

「給我打,狠狠地打!瞄著那支掛紅旗的大艦打!」千夫長李良像只猴子般在火炮之間竄來竄去,兩隻眼睛裡寫滿了瘋狂。

作為降將,他比身後的色目人還希望建功立業。

作為一條瘋狗,他必須用以前袍澤的血,來證明自己對主子的忠誠。

「該死!」王保保狠狠瞪了李良的背影一眼,眉頭緊鎖。

無論此人打得多賣力,此戰之後,炮隊的將領都必須換人。如此威力巨大的兵器,必須掌控在一個值得相信的人手裡。而李某人既然能背叛趙君用,誰也保證不了還會背叛第二次。

「大哥,他們撐不下去了,馬上撐不下去了!」脫因帖木兒的注意力卻全都在那艘正在退出戰場的大船上,拉了下王保保的衣角,興奮地提醒。

「馬上歸隊!」王保保迅速從炮陣上將目光收回來,皺著眉頭命令。

「嗯?」脫因帖木兒滿臉不解。

「水上的人撐不下去了,山上的紅巾賊,估計也差不多了!」王保保推了他一把,快速補充,「趕緊回到你的隊伍里去,讓弟兄們做好準備。等紅巾賊從山上衝下來,立刻卡死他們的退路!」

「知道了!」脫因帖木兒興奮地大叫一聲,彎著腰,沖向岸邊的樹林。

王保保沖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舉起望遠鏡,仔細搜索鬱鬱蔥蔥的山坡。

整個芒碭山區的靜悄悄的,絲毫不被水面上激烈的炮戰所動。但是王保保相信,對手肯定藏在不遠處的某一個隱秘地方。

戰局已經發展到現在階段,對手其實沒有太多選擇。要麼被困死在山上,要麼豁出去犧牲,將戰船上的人接回去。

他知道對手在等,等著一個最佳進攻機會。

他也在等,等著對手出現,然後一舉擒之。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將領,王保保有足夠的耐心。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將領,徐達的耐心,絲毫不比王保保少。

在距離探馬赤軍炮陣不到五百步的山坡頂上,他穿著一件沾滿了泥巴的鐵甲,靜靜地等待。

在他身後,則是千餘名淮安軍老兵,每人的前胸上,都套著半件板甲。用帶子繫緊,在後背處打上死結。

板甲表面,一樣是沾滿了骯髒的泥巴。

團長路順蹲著蹭上前,探手撥開眼前的野草,「徐將軍,差不多了吧?!弟兄們都快曬暈了!」

「再等!」徐達數了數身邊樹皮上畫的正字,咬著牙吩咐。

一共九個正字,四十五筆。

已經等了這麼久,他不在乎再多等上幾分鐘。

自打被洪水困到芒碭山上那一刻起,他就相信,自家主公不會放棄第三軍。哪怕是在芝麻李昏迷不醒,趙君用已經準備將隊伍化整為零,各謀生路的時候,他依舊沒放棄希望。

他相信,只要自己還在芒碭山中,淮安軍的戰船,就一定會主動找過來。

因為從徐州城下第一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