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黃河賦 第二百九十五章 警訊(下)

「好一幅奇聯!」章溢和宋克二人大聲誇讚,雙手將腰牌捧在胸口,恭恭敬敬地朝徐洪三施禮,「謹受教。我二人定會牢記於心!」

對聯所用文字非常淺顯,嚴格來說,平仄也不算工整,但所表露出來的浩然正氣,卻一下子就打在了二人的心裡頭。要知道,儒家學派,一直推崇的就是天下為公,而越到後世,特別是宋儒理學之後,越強調「存天理,滅人慾」。雖然儒林人物當了官員之後,沒有幾個能潔身自好者。但骨子裡頭,他們卻從沒認同過貪污受賄有道理,更不認同蒙元治下那種,手中稍有點兒權力就變著法子撈錢的行為。

章溢和宋克兩人都沒做過蒙元的官兒,所以對廉潔奉公的要求,沒有任何抵觸情緒。而既然冒險過江來投身於揚州,與貪生怕死四個字,更是毫無聯繫。因此確徐洪三不是刻意針對自己之後,立刻就接納了此人的好意。

而反觀徐洪三,見章溢和宋克如此謙遜有禮,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擺了擺手,訕訕地說道,「兩位大人言重了。徐某連大字都沒識得多少,徐某哪有資格教育人?只是,只是覺得,兩位大人都是有本事的。可別受了蒙元那邊習慣的影響,不小心毀了自家前程。否則,真是,真是可惜得了!」

「徐將軍提醒得好,我二人出來乍到,對咱們這邊兩眼一抹黑。今後若是有什麼需要小心的地方,還請徐將軍多多賜教!」章溢和宋克兩人想了想,繼續笑著回應。

「這,這……」徐洪三臉色愈發尷尬,擺著手,半晌說出來話來。

「行了,你們三個就別客氣了。今後打交道的日子長著呢!」知府羅本見了,主動替三人化解尷尬。「走,先把東西放屋子裡去。仲溫兄,讓我看看你鑰匙的號碼。嗯,丙17號,就是前面那個院子了。先把東西都放你家,等晚上回來咱們再仔細收拾!」

「好!」宋克爽利地答應,拎起鑰匙走向前方的標記著丙17字樣的院落。先用鑰匙開了大門上的鎖,然後請眾人入內。再把正對著大門的二層小樓門打開,將所有東西一股腦全放進了屋子裡。

「一樓牆角處有個鐵柜子,是給諸位放重要物件的!」羅本指了指牆角處一個笨重的鐵傢伙,小聲介紹。「兩位的告身可以鎖在裡邊,腰牌得隨身帶著。後面有個環,可以穿上繩子系在貼身衣袋中。以備出入重要部門時,供警衛人員檢查!其他,隨便放就行!這一帶有專門的退役老兵組織的巡邏隊,每格一刻鐘左右便過來一趟。等閑蟊賊很難混進來!」

「多謝清源兄提醒!」章溢和宋克兩個,一邊道著謝,一邊按照羅本的指點,將東西收拾好。然後走到裡間,換上了剛剛發下來的武將常服,重新把自己整飭了一番,大步出門。

他們兩個年齡都不算太大,個子在江南人中,也算比較出挑的。因此換上了朱重九根據記憶里作訓迷彩篡改來的制服,倒也顯得挺拔精幹。只是對於眾多木頭扣子和口袋覺得很不適應,手指捏捏摸摸,眼睛裡充滿了困惑。

「行軍作戰,難免要舞刀弄槍,所以袖子短一些,反而利落。」知府羅本一邊起身帶領大夥朝外邊走,一邊笑著解釋,「這上面的兩個衣服口袋,是裝記事本和炭條用的。臨時想起什麼事情來,或者接到命令怕記不住,直接拿出炭條,就能記在紙上。如果是在家中,就沒必要用炭條了,毛筆或者大食人傳過來的天鵝筆。」

「炭條?」宋克皺著眉頭追問了一句。

「就是把木柴燒黑了,然後削尖成小棍子。在紙上也能寫字,不過硬得厲害,絲毫體現不出書法造詣!」羅本看了他一眼,非常耐心地解釋。「大夥都不太愛用。但這東西實在簡單方便。不怕寫出來的字無法儘快幹掉!」

「那天鵝筆呢,又是什麼東西?」章溢想了想,繼續刨根究底。

「是用天鵝翅膀上的大毛,修剪出來的筆。沾一種比較稀的墨汁來寫字。字跡很細,一小張紙上,就可以寫幾百字。」羅本笑了笑,繼續解釋,「是由大食人那邊傳過來的。沾一次墨汁,可以連續寫小半頁紙,幹得也快。咱們總管府以前謄抄公文的時候,經常用這種筆。不過最近用得也少了,大總管找黃主事幫他做出了一批全鋼的筆頭。安裝在木柄上,可以跟毛筆一樣書寫,並且能存住很多墨汁,字跡也和天鵝筆寫出來一樣清晰。就等工坊裡邊把製造這種筆頭的機器弄出來,就能大批地製造,然後交給商號發賣。是個人,如果喜歡就能買一支用!」

「這花樣可真夠多的!」章溢沒想到一支寫字的筆,也能弄出如此多講究來,笑著搖頭。

「這才哪到哪,比這複雜的,有的是!」羅本想了想,笑著反駁,「比如你衣服上的扣子吧,原來咱們都是用絲絛打結,現在,有木製的,有貝殼磨製的,還有石頭做的。最名貴的,則是那種玻璃制的,晶瑩剔透,顆顆都像和田玉一般。形狀也各式各樣,圓的,方的,菱角狀的,甚至蝴蝶翅膀狀的,花樣百出。如今揚州城裡的殷實人家,誰家女眷沒幾件用了玻璃扣子的衣服,都不好出門走親戚!」

「噢?」章溢和宋克兩個抬起胳膊來,仔細端詳。怎麼看,都怎麼覺得沒必要如此浪費功夫和材料。羅本卻繼續笑著搖頭,指著二人衣袖口後面的三顆扣子,繼續指點道,「二位還別覺得多餘,每個扣子,都有其用場。前面扣衣服的羅某就不啰嗦了,誰都知道是幹什麼的。而這三粒扣子,二位知道起什麼作用么?」

「不知道!」章溢和宋克老老實實地搖頭。

「你抬起衣袖擦一下汗試試!」羅本促狹的笑了笑,低聲提議。

二人聞言舉袖,剛好把扣子貼到了腦門兒上。立刻大笑起來,搖著頭道,「好你個清源兄,我等還以為你是個厚道的,居然也學會了捉弄人。」

笑過之後,又忍不住搖著頭道,「如此奇思妙想,也就是揚州這裡才能看到,換做別處,有個扣子用在前面就不錯了,誰能想出這種花樣來?」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羅本收起笑容,正色說道,「不瞞二位,現在,羅某越來越覺得司馬子長所言有道理了。東西多了,自然就能想出新花樣來。要是用都不足用,誰還顧得上變換花樣?」

「那是自然!」章溢和宋克異口同聲的響應。心中立刻想起,昨晚酒宴間自家主公趁著醉意說出的話,「大工業生產,必然會帶來商品的繁榮。而商品充足了,功能上就會細化。人的創造慾望,也會成倍的提高……」

一邊將昨晚的記憶和眼前的事情對照,他們一邊跳上馬車。隨著徐洪三和羅本的介紹,先後去了府學、工坊、商號等眼下淮揚系的重要部門。親眼目睹了外界售價百貫的板甲,如何在水力鍛錘下,幾個呼吸間就被打出了毛坯,也親眼目睹了水力三十二錠王氏大紡車,如何將成堆的棉花,轉眼間紡成又細又長的白紗,然後又被徐洪三帶到了靶場上,親手體驗了新式線膛火槍的巨大威力,當傍晚時分,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住處時,便再也生不起離去之念。

章溢的臨時官邸就在宋克的隔壁,吃過親兵從外邊買回來的晚餐後,他沒有半點兒倦意。端著杯清茶,抬腿翻過矮牆,直接走進了宋克的宅院。

宋克也有一肚子話想跟人說,見到章溢到來,立刻主動迎到了房門口,「三益兄,小弟正要翻牆去找你。今日所見所聞,令小弟好生感慨。如果三益兄不嫌累的話,趁此時候,小弟想跟兄長好好聊一聊。今後你我二人在揚州城裡,如何立身行事,也好有個章程。」

「那是自然,章某恰有此意!」章溢想都不想,笑著答應。

「伯溫兄可惜了!」宋克立刻關上門,一邊將章溢朝桌案邊讓,一邊嘆息著感慨。

「的確可惜了。他做決定太倉促了,至少,該如你我今天一樣,先在工坊裡邊轉上幾圈,然後再選擇去留!」章溢想了想,也是感慨萬千。

就在昨天這個時候,他還被劉伯溫說得舉棋不定。而今天,卻發現自己昨天差一點兒就被劉基拉著做了井底之蛙,不覺好生後怕。

劉伯溫只看到了淮揚三地,對周圍諸侯的掠奪,卻沒看到,這些財富集中到淮揚之後,發揮了十倍百倍的作用。像捏泥巴一樣打造鐵甲,把成堆的棉花在頃刻間變成紗錠,像刨木頭一樣造大炮,這樣的淮揚,怎麼可能再被人征服?如果將其模式推廣的全國,這樣的華夏,怎麼可能再淪陷於連鐵都不會打的異族之手?

「工業化,昨天你我二人只聽了個新鮮,今天……唉!」宋克沉默了片刻,繼續長長地嘆氣。「說實話,看著一門火炮,轉眼間就從那個鏜床上被抬下來。我當時眼睛揉了無數次眼睛。照這個造法,只要銅料供得上,恐怕一月之內,千門火炮也唾手可得!」

「是啊,千門火炮。可嘆劉基,還以為朱重八前途遠大!」章溢想了想,繼續大聲感慨。為劉基的有眼無珠,也為天下其他諸侯早已註定的命運。上千門火炮同時發射,其威力,恐怕連一座山都給削平了。這世界上有哪支兵馬,能擋得住淮安軍的傾力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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