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燒餅歌 第三十章 與子同袍

他們這個營,被算作戰兵的,有三千餘名,人數已經超過了敵軍的三倍,因此個個信心十足,腳步邁得飛快。短短十幾個彈指之後,就與敵軍迎面撞在了一起。

「轟!」半空中陽光忽然暗了暗,血霧拔地而起,扶搖直上。數十顆系著紅色絲帶的人頭被血霧氣托上了半空,一個個雙眼圓睜,死不瞑目。山字營的隊伍立刻凹下了一大塊,沖在前面的弟兄迅速往後退,沖在後面的弟兄卻收勢不及,端著長矛繼續往前涌。自己人擠自己人,簇擁成亂鬨哄的一大團。而已經衝進陣中的羅剎士兵,則用精鋼盾牌抵住距離自己最近的紅巾軍將士胸口,精鋼短刀貼著盾牌的下邊緣迅速前捅。

「啊——!」「娘——!」慘叫聲不絕於耳,下一個瞬間,紅巾軍將士就又倒下了整整一層。對面的羅剎兵邁動包著鐵靴子的大腳,從屍體中踏過去,繼續揮動利刃。血,像瀑布一般,倒著噴向半空。一層,又是一層,層層疊疊,無止無休。

芝麻李在兩軍接觸的瞬間,就察覺到勢頭不妙。立刻揮動令旗,將右軍和中軍的林字營,雙雙派了出去。五千餘名將士早就被自家袍澤的鮮血刺激得兩眼通紅,毫不猶豫地跟在彭大和張小五身後,撲向敵軍。

八對一,已經接近於敵我雙方的總兵力對比,然而,結果依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那一千名羅剎鬼兵就像刀槍不入的妖怪一般,在紅巾軍隊伍中橫衝直撞。每碾到哪個方向,就將那個位置的紅巾軍將士碾倒一整排,行進當中,竟然沒有絲毫停滯。

「左軍留在原地,前軍、後軍一起上去,淹死他們!」芝麻李看得雙目俱裂,啞著嗓子,又投入了最為依仗的兩個營。「是!」前軍都督毛貴和後軍都督潘癩子答應一聲,立刻帶領麾下戰兵撲上。

又是七千餘人,紅巾軍投入戰鬥的總兵力,已經超過了敵軍的十五倍。如此懸殊的兵力對比,終於扼制住了對手的攻勢。那群羅剎鬼兵左沖,右突,好長時間不能再向前推進半步。忽然,他們仰頭髮出一陣咆哮,然後迅速聚集成一個團,互相掩護著,緩緩向後退去。

「給弟兄們報仇,別放跑了他們!」林字營統領張小五紅著眼睛,大聲嘶吼。剛才就在他眼前,自家哥哥被羅剎兵砍去了半邊腦袋。整個最先出擊的山字營,也幾乎全軍覆沒。這個仇,他必須報!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林字營、前軍、後軍和右軍的弟兄,也呼和酣戰,誰也不肯放獵物離開。遠處觀戰的兀剌不花看到此景,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冷笑,抽出一根黑色的令旗,迅速搖擺。

「嗚嗚,嗚嗚,嗚嗚——!」凄厲的號角聲從他背後響起,將新的命令送遍整個戰場。聽到號角聲,正在全軍後撤的那伙羅剎兵,居然立刻停住了腳步。盾牌挨著盾牌,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鐵球,任周圍的紅巾軍將士如何攻打,都巍然不動。

而另外兩支羅剎兵千人隊,和完全由蒙古人組成的騎兵,則緩緩壓了上來。不疾不徐,彷彿戰場中那一萬三千多名紅巾軍勇士,都是待割的莊稼。

緊跟著,手持朴刀的高麗人也開始快速移動,一邊跑著,一邊將用刀身在自己胸口處猛拍,「啪啪,啪啪,啪啪!屠城,屠城,屠城。必勝,必勝,必勝!」,一個個口吐白沫,如瘋似癲。

「左軍、火字營留守待命,其他各營,跟我一起上!」聽到高麗人那瘋子般的叫囂聲,芝麻李再也無人保持冷靜。把手中鋼刀向前一指,帶頭撲向迎面壓過來的敵軍。

趙君用拉了一把馬韁繩沒拉住,也只好揮動長史旗,指揮著風字營、日字營、月字營和水字營緊緊跟上,萬餘條頭裹紅巾的漢子,拿著短刀、長矛,追隨著他的將旗,義無反顧。

就在此刻,沙場中央的戰鬥,也到了白熱化狀態。一萬三千多名紅巾義軍,圍著七百多名羅剎鬼兵組成的圓陣,從各個方向,發起了一波又一波決死衝擊。然而,雙方無論在訓練程度和武器裝備方面,差距之大都到了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儘管弟兄們很勇敢,儘管他們一個個都把生死置之於度外,但是,他們手中的長矛捅在對方盾牌上,只能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兒。而羅剎兵的短刃只要揮起,就是一片血光。

戰場上,幾乎有一半紅巾軍,都被由羅剎兵組成的鋼鐵圓陣吸引了過去。再也無暇他顧。另外一半兒人,則由芝麻李、趙君用、張小七等人帶著,從左右兩側越過這個巨大的戰團,正面迎向了兀剌不花派過來的主力。眼看著敵我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已經只有短短二十步,與先前膠著在一起的那個戰團,成為彼此不相干的兩個戰場。忽然間,兀剌不花的帥台上又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緊跟著,角聲驟然停滯,走在最前方三排羅剎兵猛地從背後拔出一根短標槍,奮力擲向了正方。

嘶嘶的毒蛇吐信聲,被寒風托著,送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整個天空瞬間變得陰暗無比,七百多根標槍,帶著風,帶著寒氣,把死亡的陰影,送到了正在蜂湧而前的紅巾軍將士的頭頂。

風字營統領張小七被三根標槍同時射中,從馬背上栽下來,氣絕身亡。與他並肩前進的風字營副統領徐十二,被一根標槍射在了胸口上。雙手握著精鐵打制的槍桿,用力向外拔。「嗬嗬,嗬嗬,嗬嗬……」他嘴裡發出難聽的聲音,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忽然間,有口鮮紅色的血,從他嘴裡噴了出來。整個人頓時軟了下去,跌落塵埃。

「風」猩紅色的將旗迎風招展,指引著弟兄們繼續前進。手擎將旗的親兵被一根標槍透胸而過,卻踉蹌著不肯倒地,鮮血順著身上的傷口瀑布般向下淌。

「殺韃子,給張統領報仇!」風字營千戶魏子喜愣了愣,從張小七的親兵手中奪過將旗,奮力揮動。被打散了的紅巾軍將士重新聚集起來,高舉著短刀長矛,踏過同伴們的屍體,繼續向羅剎兵衝過去。

刀山火海,義無反顧。

前三排羅剎鬼兵的腳步再度停住,又投出一排標槍。天空再度變得無比灰暗,數以百計的紅巾將士被標槍射中,不甘心地將手伸向空中,試圖抓住人世間最後一縷光明。

天空中的太陽卻突然暗了下去,沒有任何溫度。呼嘯的北風送戰場上掃過,吹起重重血霧。血霧中,一個接一個紅巾將士倒下,前仆後繼。

雙方將士終於絞殺在了一起。有名羅剎鬼兵的鎧甲被長矛捅中,一滑而過。紅巾義士微微一愣,電光石火間,羅剎鬼兵從盾牌後探出刀刃,一刀捅穿了他的肚子。

轉眼間,與羅剎兵放對廝殺的紅巾軍就被屠戮了個乾乾淨淨。羅剎人用刀刃拍打著盾牌繼續向前,宛若一道移動的鐵牆。

一排紅巾將士撞上去,粉身碎骨。

又一排紅巾軍將士撞上去,鮮血將盾牌染成粉紅色,在陽光下妖異無比。

然後是第三排,第四排,宛若飛蛾撲火。

「嗚嗚,嗚嗚,嗚嗚嗚——」催命般的號角聲再度響起,第四、第五、第六排羅剎鬼兵迅速跟上前補位。猛然間,號角聲又是一停,天空第三次變得無比灰暗,七百多根標槍,分成前後兩波,飛掠過二十步的距離上,射在了紅巾軍將士毫無盔甲遮擋的身體上,將前行的隊列砸成了數段。

血,像火焰一樣跳起來,在戰場上來回滾動,滾到哪裡,就將死亡的陰影,帶到哪裡。帶走一個個鮮活的靈魂,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羅剎鬼兵幾乎踏著短標槍落地尾跡,衝進了紅巾軍隊伍中,展開了又一輪血腥屠殺。他們手中的刀都是精鋼打造,每一輪揮動,都能放倒一整排的紅巾軍。他們手中的盾牌沉重無比,不但可以擋住紅巾軍將士的攻擊,還可以當作兵器使用。每一次前推,都能將對面的紅巾軍兒郎推得踉踉蹌蹌,腳步難穩,陣形也亂得百孔千瘡。

那些紅巾軍將士,則在芝麻李、趙君用等人的帶領下,殊死抵抗。刺不穿盾牌則刺鎧甲,刺不穿鎧甲則刺羅剎兵的小腿和手臂,寧可用五倍的代價,也換敵軍躺在地上。雙方在極近的距離上,揮舞著兵器,試圖奪走對手的性命。每一眨眼,都有無數靈魂,悲鳴著飛上半空。

兀剌不花冷笑著揮動令旗,號角嗚咽,宛若鬼哭。

最後三排羅剎兵大步向前,獰笑著從背後解下一把角弓。將狼牙箭搭在弓臂上,以四十五度角拋射。

羽箭黑壓壓地飛上天空,又猛然撲下來,奪走無數條生命。

然後,又是一波黑壓壓的羽箭,遮天蔽日。

天越來越暗,從黃河上吹過來的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將血霧在半空中凝結成霜,紛紛揚揚地四下飄灑。粉紅色的冰晶,迅速將半邊天空也染成了同樣的顏色,明亮的冬日下,天地宛若變成了一塊瑪瑙。一邊是灰色,一邊是藍色,另外一邊則是紅色,還有一邊是耀眼的黃。

那是黃河,滔滔滾滾,浪花淘盡英雄。

望著眼前蒸騰翻滾的紅色血霧,朱八十一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就涌滿了淚水。不知道是因為麾下戰兵數量最少的緣故,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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