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新國 第三十五章 下放

鄭澤如大筆一揮,許多人被打成了右派,原來只是單位自查的右派,現在變成真正的反齤黨反社會主義資產階級右派,妥妥的戴上了帽子。

不過他還是留了一些情面,將陳南的極右分子的大帽子減輕了一些,劃成一般右派分子,而別人就沒那麼幸運了,龔梓君被免去財政廳長的職務,發去江北鹽湖勞改農場改造;阮銘川也被開除公職,在家聽候處理,隨叫隨到;林文龍被民盟開會撤銷副齤主席職務,發配到江大茶爐房燒鍋爐去了。

陳南的情況比較複雜,他是帶職學習的報社幹部,出了這種事情,報社不會留他,江大也不會留他,經組織決定,將他下放到江北第一中學去工作,右派分子當然是沒資格教育無產階級接班人的,分配到圖書室當個管理員吧。

組織決定下達之後,陳南很委屈,他至今搞不懂為什麼風向突然就變了,自己也從天之驕子跌落凡塵,學校里的老師同學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對勁,帶著鄙夷和仇視,就連自己的女朋友也提出了分手。

陳南的女朋友是江東大學中文系的團支部書記,很漂亮的一個姑娘,兩人剛確立戀愛關係沒有多久,陳南就被打成了右派,女朋友一直沒露面,委託同事送來一封分手信,要和陳南劃清界線。

工作沒了,學業沒了,愛情也沒了,還被打成了右派,陳南遭受多重打擊,苦不堪言,可又無人傾訴,父母在北京,大姐醉心醫學研究,大哥在北泰工廠里上班,小妹年紀還小,家裡有夏姨,林姨,光舅舅的事情就夠讓她們頭疼的了,不忍心再添亂,所以陳南的苦悶只能自己一個人咽下。

他嘗試著去找組織辯解,可是求告無門,他現在不是陳省長的兒子,而是右派分子,所有的大門都對他關閉。

陳南一夜白頭,背起簡單的行囊,下放北泰。

北泰這個地名是陳子錕取的,現在已經漸漸淡化,因為是江北地委和行署所在地,所以通稱江北,一些單位的名稱也做了相應改變,比如原先的國立北泰高級中學,現在叫江北第一中學。

這是陳南的下放單位,身為右派是不能教課的,根據上級指示,他被安排在圖書室當管理員,中學的圖書室與大學圖書館不能相提並論,一共就幾千本書,每日里也沒幾個人來借書,所以工作清閑的很。

學校里的教職員工對這位省城來的右派都另眼看待,沒人和他聊天說話交朋友,就連中午在食堂吃飯,別人也都躲著他。

陳南從沒體驗過這種屈辱之感,時時刻刻如芒在背,他甚至覺得連中學生們都在自己背後指指戳戳的,他真想大聲吶喊,我不是右派!但那樣做的結果只能讓別人更加鄙視自己。

深深低下頭,端著飯盒向前走,前面座位上一個敦實漢子伸出腳來絆了他一下,陳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飯盒裡的稀飯都灑了,鄰座幾個女同事的褲腳鞋子被弄濕,陳南的眼鏡也摔壞了。

「對不起,對不起。」陳南忙不迭的道歉。

那幾個女同事沒說話,如同躲避瘟疫一樣端起飯盒茶缸子走了。

陳南撿起眼鏡戴在臉上,轉頭看那個伸腿絆自己的人,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藍色勞動布工作服,一臉橫肉,袖子捲起露出黑粗的汗毛,不是善茬!

「你這個同志為什麼絆我?」陳南質問道。

漢子瞪了他一眼:「誰和你是同志?你這個右派分子!你哪隻眼看見我絆你的,有誰作證?」

陳南回頭看看那幾個女老師,她們都裝沒看見,遠遠的低頭吃飯。

漢子拿起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丟下一句罵:「操齤你媽的右派,還敢血口噴人,明天就開會斗你!」說罷揚長而去。

陳南氣的渾身發抖,卻又無計可施,自己是右派,而對方分明是工人階級,政治地位有差距,這個道理沒處講去。

食堂勤雜工走過來悄聲說:「別惹那個人,他叫聶文富,是咱學校的茶爐工,狠著呢。」

陳南點點頭:「謝謝你。」

中午飯沒吃上,陳南也一點不覺得餓,先用膠布粘好眼鏡腿,回圖書室繼續寫申訴信,寫好之後裝進信封,寫上省委鄭澤如同志親啟,貼上郵票,鎖上圖書室,前往郵局。

將信投入郵筒,彷彿投下一顆希望的種子,陳南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坐上公共汽車回學校,車上有兩個中年婦女在聊天,一人說她鄰居的兒媳婦生了個女兒是殘疾,腳掌外翻,將來肯定是瘸子。

「嘖嘖,真可惜,咋不一生下來就丟尿盆里淹死呢,反正是個賠錢貨。」另一人嘆息道。

陳南插嘴道:「腳掌外翻是可以矯正的,我小時候不但腳掌外翻,聽力也很差,後來經過針灸也痊癒了,要相信醫學。」

兩個婦女白了他一眼,不搭茬。

但坐在前排的一個女人卻回頭深深看了陳南一眼。

到站後,陳南下了車,忽聽身後有人喊:「這位老師。」

一回頭,不認識,是個陌生婦人,約莫五十多歲,面貌端莊,衣著樸素但很整潔。

「您叫我?」陳南道。

「您是第一中學的老師吧,我兒子就在一中讀書。」婦人搭訕道,口音帶一些南方味道,沒來由的讓陳南覺得一絲親切。

「是啊,我剛調來的。」

「老師您貴姓啊?」

「免貴,我姓陳。」

「看您的樣子,今年有二十七歲了吧?」

陳南有些納悶,這位阿姨猜的真准,自己是1930年生,周歲正是二十七。

「是啊,您有事?」

「沒事,隨便聊聊,您教什麼課程?」

「我在圖書室。」

「是這樣,我剛才在車上聽您說,小時候曾經得過病,腳掌外翻和耳朵的問題,正巧我有一個親戚小時候發燒,耳朵聾了,想打聽有什麼好的醫生。」

兩人邊走邊聊,直到學校門口陳南才說聲再見,徑直進了單位,那婦人看著他的背影,神情十分複雜,喃喃道:「難道真的是他?」

……

省城,淮江日報社,這裡是右派泛濫的重災區,社長阮銘川被打倒之後,省委宣傳部一位副部長親自兼任社長一職,並且給社裡定了個指標,必須揪出殘餘右派,人數定為全體職工的百分之五。

各部門開始自查,編輯們互相揭發檢舉,但怎麼都湊不夠百分之五,還差那麼幾個人。

張廣吟所在的第四編輯室也在開會揭發右派,不過大家平時關係都不錯,誰也不好意思開口,就這樣干坐著,因為中午吃了半個大西瓜,張廣吟實在憋不住要上廁所,飛快跑到走廊盡頭的廁所小便之後回來,編輯室的右派已經確定了人選,就是他。

晚上,張廣吟步履沉重的回到家,告訴妻子劉媖,自己也成右派了。

「這不胡來么,怎麼隨便把人打成右派,我找他們說理去!」劉媖當即就要出門,被張廣吟死死拉住。

「千萬不能去,不然連你都得連累,咱家一個右派就夠了,兩人都右派,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張廣吟是很謹小慎微的一個人,遇事忍氣吞聲慣了。

劉媖道:「好,我不給你惹麻煩,我去找大姐,這總行了吧。」

張廣吟道:「大姐回來了?」

劉媖道:「今天中午剛到,小南被打成右派下放江北,她這個當母親的能不著急么。」

張廣吟道:「大姐接觸的高層人士多,興許能幫上忙,咱倆一起去。」

兩人這就去了楓林路陳家,不過劉婷不在家,據說是去了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家。

「那咱們等一會吧。」劉媖兩口子不敢去鄭書記家打擾,就在陳家等待。

劉婷風塵僕僕趕到省城,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熱愛政治的兒子小南被打成了右派,而且是罪證確鑿,上面欽點的大右派。

反右運動風起雲湧,轟轟烈烈,就算陳子錕親自出面,怕也無濟於事,唯一能幫上忙的只有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他是江東省的一把手,給幾個右派摘帽子還不算難事。

劉婷和鄭澤如是多年的老相識了,早在北洋時期,鄭澤如潛入江東發展地下黨,麥平和劉婷兩個在校生就是積極分子,劉婷更是奉命打入敵人內部,收集軍閥陳子錕的情報,只不過後來因為意志不堅反而被陳子錕俘虜,做了人家的情人,和組織的關係也就中斷了,直到解放戰爭時期才恢複。

除卻這一層關係,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件事已經在劉婷心底隱藏多年,終於到了揭開謎底的時候。

但鄭澤如卻不願意見她。

小洋樓門口,第一書記的愛人潘欣飽含歉意道:「真是不巧,鄭書記去外地調研反右工作,不在家裡。」

劉婷道:「我下午去省委,他還在開會,怎麼這會兒就去外地了?」

潘欣道:「開完會去的,最近工作太忙,你也知道,事無巨細都要他這個書記操心。」

劉婷多麼冰雪聰明的一個人,知道鄭澤如不願意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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