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國難 第六十三章 巴山夜雨

戚秀一身鳳冠霞帔,坐在洞房的架子床上,手裡緊緊捏著一把鋒利的剪刀,這是她趁人不備偷的,姓楊的臟手只要敢碰自己,就要了他的狗命。

「小樓,咱們來世再做夫妻。」一滴淚珠從戚秀眼角流下。

忽然洞房的門被踹開,一群荷槍實彈的大兵沖了進來,二話不說將戚秀扭住,緊接著楊漢信怒氣沖沖的進來,一把剪刀從戚秀懷裡落下,扎在地板上。

「小賤人!」楊漢信揚起了巴掌,戚秀閉上了眼睛。

忽然想到那封信上提到「只要傷了戚秀一根頭髮,都要老太君拿命來賠」,楊漢信悻悻放下了巴掌,怒喝一聲:「帶走!」

大喜的日子,突然雞飛狗跳,滿院子跑大兵,賓客們全傻眼了,這是唱的哪一出?

楊漢信丟不起這個人,讓管家來給客人們賠罪:「列位,師座臨時有緊急公務,大夥吃好喝好。」

於是大家繼續喝酒划拳。

夜色中,一個敏捷的黑影跳進了楊府大院,直奔藏酒地窖而去。

楊漢信帶著一隊人馬押著戚秀直奔碼頭,半路上派去抓戲班子一干人等的副官也趕了過來,說戚家班已經逃了,住地一個人也不見。

「這幫戲子,抓著了老子非一個個火剮了他們!」楊師長氣得眼珠子都瞪圓了,他雖然荒淫無恥,但卻是遠近聞名的大孝子,對方果然歹毒陰險,竟然對老太君下了毒手。

一群大兵趕到碼頭上,四下黑洞洞一片,忽然燈光大亮,空地上擺了一把太師椅,楊家老太君正端坐其上,旁邊站著一條大漢,腰間別著手槍,楊漢信認識那是美國大眼擼子,難得一見的好槍,看來這賊人還是有些來頭的。

士兵們四下散開,槍栓拉的嘩嘩響,楊漢信插著腰大喊:「那漢子,你綁我老母親作甚,有什麼沖我來!」

那漢子一口地道北平官話:「楊師長,這是令堂楊老太君,沒錯吧,兄弟我冒昧請她老人家過來,不為別的,只為我閨女戚秀。」

幫綁住手腳的戚秀傻了眼,心說大叔胡扯什麼呢,我怎麼就成他閨女了。

楊漢信道:「少他媽瞎扯淡,有本事你來弄我撒,把我老娘放了,不然你們都別想活!」

漢子根本不吃那一套,道:「楊師長別嚇唬人,俺們唱戲的賤命一條,死就死了,可我替老太君不值啊,她老人家昨兒才過的七十大壽,身子骨還硬朗的很,這牙口,核桃都咬的動,再活三十年都不是事兒,就因為你這個不孝子,今晚上就得駕鶴西遊,慘啊。」

老太君也開口了,中氣還挺足:「四娃,你個喪良心的王八羔子,為了個戲子就把你娘的命搭進去,你還是人么!」

楊漢信氣得直抖手,副官湊過來道:「師座,小不忍則亂大謀,量他們也跑不出您的五指山,不如先把老太君換回來。」

楊師長定定神,道:「好,不是要你閨女么,來呀,把十三姨太放了。」

左右將戚秀的綁繩解開,推了過去。

戚秀飛也似的奔過去,跳上船,白玉舫一把將女兒攬在懷裡,熱淚盈眶。

「那漢子,人已經放了,把我老娘送回來!」楊漢信嚷道。

陳子錕一拱手:「楊師長,對不住,暫時還得留老太君幾日,等到了重慶再放人。」

楊漢信氣炸了肺:「狗日的你敢哄我,來人吶!」

機關槍瞄準了船艙,上百隻黑洞洞的槍口一觸即發。

陳子錕道:「兄弟這樣做,還不是被您逼得,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為難老太君,把她老人家當親娘一樣伺候的好好的,您要是非要動武,我們也接著,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哪值哪不值,您自己掂量著。」

一擺手,過來兩個武生將楊老太君連人帶椅抬上了船。

楊漢信咬牙切齒,卻投鼠忌器,槍柄都捏的汗津津的。

船艙里,戲班子眾人也都捏了一把汗,大個子這一手走的太險了,居然敢綁了楊師長老娘的肉票來換秀兒,現在搞的騎虎難下,弄不好一船人都搭進去。

白玉舫緊緊捏著女兒的手,臉上掛著微笑:「大家別慌,大個子老乾這一行的,出不了岔子。」

班主如此鎮定,大家也都放鬆下來,秀兒眨眨眼睛:「娘,大叔干哪一行的?不會是……」

秀兒終於沒把土匪兩個字說出來,她覺得大叔的氣質挺好,不像殺人越貨的土匪,倒像個讀書人。

見楊漢信還沒有放船的意思,陳子錕一揚手,一枚煙花升上天空,啪的炸開,五顏六色,流光溢彩。

「楊師長,別以為唱戲的好欺負!有種你就下令開槍,大家一起完蛋,你後半輩子也別想太平,你轉頭看看!」

楊漢信回頭一看,自家方向火光衝天,走水了!看來戲班子還留有後手,見自己遲疑不決,居然燒了楊府來向自己示威。

「現在回去救火還來得及,別賠了老太君,把好端端一個宅子也燒了。」陳子錕道。

楊漢信強壓怒火:「行,你等著,老太君有個三長兩短,就是追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把你們戚家班所有人碎屍萬段!」

陳子錕一拱手:「三日後,我在重慶朝天門碼頭恭候大駕。」

楊漢信一擺手:「撤!」

軍隊呼啦全撤了回去,跑步回府救火去了。

陳子錕跳上船,沉聲下令:「開船!」

戲班子乘的是一條帆船,黑夜中逆流而上,難度可想而知,好在陳子錕偷了一條機器船,拖著帆船突突轟鳴著向西而去。

終於安全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戚秀在人群中尋找著羅小樓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小樓去楊府放火了,一地窖的好酒可惜了。」陳子錕笑道。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陳子錕想到了什麼,疾步來到楊老太太面前,深深一躬:「老太君,萬般無奈,出此下策,對不住您老人家了,你想看什麼戲碼,儘管點。」

楊老太太倒比她兒子大氣多了,一擺手:「沒事,不孝子也該教訓教訓了,居然干起傷天害理的事情,要擱戲文里,這樣的狗官都該讓包龍圖拿狗頭鍘咔嚓了的。」

陳子錕道:「那誰,給老太君上一出鍘美案先看著。」

老太太是戲迷,尤其比較喜歡看劇情比較激烈的戲碼,這回被當成肉票綁上戚家班的船,可是因禍得福,過足了戲癮,不但可以整夜看戲,還能親自排戲,想讓人怎麼演就怎麼演,老太太精神頭那個足,把全戲班子的人都折騰的叫苦不迭。

夜航船上,昔日戚家班伙夫成了戲班的英雄,戚秀換了衣服,蹦蹦跳跳來到跟前,脆生生喊了一聲「爹。」

陳子錕嚇一跳:「秀兒,別亂喊。」

「想賴賬啊,那可不成,對吧,娘。」戚秀挽著白玉舫的胳膊,親熱無比的說道。

白玉舫含笑看著陳子錕,雖是三十幾歲的人了,依然風韻猶存,英姿颯爽,舉手投足之間讓他想到夏小青。

「是啊,秀兒都喊你爹了,你就認了這個乾女兒吧。」

「認了吧,認了吧。」大家都跟著起鬨。

「好吧,我就認了這個乾女兒。」陳子錕也是爽快人,當即答應下來。

「到了重慶怎麼辦?不怕姓楊的追來么。」白玉舫問道。

「楊漢信雖然勢力大,但重慶是陪都,容不得他撒野,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張。」陳子錕自信滿滿道。

「嗯」白玉舫點點頭,眼中充滿了信任,甚至有些含情脈脈了。

緊張的情緒鬆弛下來,人就特別累,除了陪楊老太君唱戲的幾個人外,大家都沉沉睡去,陳子錕輾轉反側睡不著,就要來到重慶了,不知道家人怎麼樣了,許久沒見,嫣兒和小南長高沒有,實在睡不著,就爬起來走到甲板上,外面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寒冷徹骨。

陳子錕走到船頭,點上煙袋,吧嗒吧嗒抽起來。

後面腳步輕響,不用問就知道是白玉舫來了。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白玉舫倚在欄杆上,幽幽的吟出這首夜雨寄北來。

「班主想起故人來了。」陳子錕道。

「是啊,想起秀兒她爹了,如果他還在,戚家班也不至於這麼慘。」

白玉舫深深嘆口氣,從衣服里拿出一個錫制的酒壺來,抿了一口,開始訴說往事,從青梅竹馬的年代說起,如何在江湖飄蕩,種種不在外人面前吐露的辛酸苦楚,借著酒勁全都一吐為快。

「我終究是個婦道人家,維持這麼大一個班子,早已心力交瘁,兵荒馬亂的年月,稍有不甚,戲班子就萬劫不復,難啊。」白玉舫說著說著就掉了淚,喝了點酒,更感寒冷,抱起雙臂打著寒顫。

陳子錕將虎皮大衣脫下,披在白玉舫身上,不想她竟主動湊過來,「冷,抱著我。」

陳子錕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女班主緊緊抱在懷裡,兩人在雪夜船頭緊緊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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