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舊京 第六十一章 拉狗

林文靜正在閨房裡對著雞心項鏈里的母親小照絮絮叨叨說著心事,忽然聽到米姨的呵斥:「儂是做啥的?」

然後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太太您吉祥,我是掏糞的。」

這不是許久未見的拉車阿叔在說話么,林文靜出門一看,果然見陳子錕手拿掃帚站在院子里,正沖米姨點頭哈腰。

太太上下打量他幾眼,忽然道:「儂不是拉車的么,怎麼又變成掏糞的了,儂到我家來做啥子?有什麼居心?」

陳子錕笑道:「太太,您這話真有意思,我就是一做苦力的,不拉車就掏糞,都是混碗飯吃,有區別么?」

林媽聽到動靜出來解釋道:「太太,他真是掏糞的,上回來過一次了。」

太太這才放心,不過依舊狐疑的看了看陳子錕,對林媽說:「以後不要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放進來。」

說完踩著高跟鞋咯噔咯噔出去了。

林媽催促道:「打掃完了就趕緊走吧,你也真是,不好好乾活拿著掃帚到處亂竄什麼。」

陳子錕扭頭沖林文靜做了個鬼臉,搭訕道:「啥時候開學啊?」

「還有一個禮拜就開學了。」林文靜乖乖的回答道,沒來由的臉有點紅。

陳子錕笑笑,放下掃帚背起糞簍子出去了。

林文靜歪著頭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心中也泛起了疑惑,阿叔怎麼神出鬼沒的,一會兒車夫,一會兒糞夫,總在自家附近出現。

……

王棟樑拉著洋車來到了姚公館,交通部次長的公館和一般達官貴人的府邸就是不一樣,這是一棟北京城裡還不多見的西洋式小樓,院子很大,黑色的大鐵門,洋灰圍牆上面還插滿了鋒利的碗茬子。

敲門通稟,說是新來的車夫,自有人來接待,帶到後院小花園,報告小姐,姚依蕾正在樓上睡懶覺,趕緊一骨碌爬起來,胡亂洗了把臉換了衣服就跑下來,結果一看是王棟樑,頓時大失所望。

「怎麼是你?」姚小姐問道。

「掌柜的安排我來的。」王棟樑老老實實的答道。

「為什麼派你來,不派別人!」姚小姐生氣了,厲聲質問。

王棟樑有些摸不著頭腦:「是掌柜的讓我來的啊。」

「算了,我問你,你們車廠那個大個子呢,有這麼老高的,笑起來壞壞的那個,怎麼不派他來?」姚小姐繼續喝問。

王棟樑明白了:「哦,那個人是我們老闆,他叫陳子錕,我們都喊他大錕子。」

「你回去,叫他親自來。」姚小姐氣哼哼的說,扭頭上樓去了。

王棟樑懵了,不知如何是好,阿福正在一旁擦車,跟著呵斥道:「讓你回去就回去,賣什麼呆!」

王棟樑看到那汽車,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們啊,合著這位小姐誠心來找茬的,不行,我得替陳老闆擋著呢,心念一動,他挺起腰桿說:「小姐,我們掌柜的讓我來的,我要是回去沒個正當的說法,那可不行,我是咱們紫光車廠最好的車夫,您一句話就打發我,我不服。」

姚小姐停下腳步,道:「行,那我就給你個活兒證明自己,你現在到西山我家的別墅去,把阿扁接來,阿福,你告訴他地址。」

於是王棟樑就開始了他的第一個任務,拉著空車出發了,直奔遙遠的西山而去。

……

陳子錕在東交民巷溜達著,這裡不但是使館區,還有一些專營進口貨的商店,腳踏車這種商品也是少不了的,不過價錢很貴,最好的一種牌子是英國三槍,要價三百塊錢不打折。

嶄新的腳踏車放在玻璃櫥窗里,不鏽鋼的輻條閃著銀光,細細的膠皮輪胎,褐色的牛皮車座,黑漆車身,銀色的鈴鐺,塗著黃油的車鏈,還有車頭上的三槍標誌,通體透著一股工業設計的優美之感,陳子錕蹲在地上看了半天,心癢難耐,自行腦補出一幅畫面,自己騎著腳踏車,后座上帶著林文靜,在飄滿黃葉的大街上徜徉著……

「看什麼看,走開!」穿著西裝的售貨員出來呵斥道,商店的顧客基本上以歐美人和日本人為主,中國人都是光看不買的。

「你他媽放什麼屁呢,假洋鬼子。」陳子錕直起身子,足足比售貨員高了一頭,兩隻鐵拳握的啪啪響,嚇得他趕緊躲了進去,小聲咕噥道:「不和你一般見識。」

「操行!有錢也不買你家的。」陳子錕捏著口袋裡僅有的幾枚銅元揚長而去。

走了幾步,忽然和一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竟然是北大圖書館的毛助理。

「這麼巧,來逛街,這位是……」陳子錕注意到毛助理身後還跟了個纖細的女孩子,清純可人,和林文靜有的一比,兩人本是拉著手的,見到陳子錕後就悄悄鬆開了。

「哦,是小陳啊,我來買些禮物,帶給湖南的同學,這位是楊開慧,楊昌濟教授的千金。」

「你好。」陳子錕彬彬有禮和楊開慧打了個招呼,又問毛助理:「怎麼,你要回老家?」

「是啊,再有半個月就回湖南了,北京雖好,不是久留之地啊。」毛助理說。

「走的時候說一聲,我去送你。不打擾了,你們繼續逛,再會。」陳子錕一拱手,先走了,走出幾步回頭張望,不禁艷羨不已,啥時候自己也能像他們這樣,和林文靜手挽手逛街啊。

回到紫光車廠,陳子錕問薛平順:「薛大叔,賬上有多少錢能用?」

薛平順拿出賬本,撥拉幾下算盤說:「剛買了新車,賬上沒有餘錢,硬湊也能湊出三四十塊來。」

陳子錕傻了眼,沒辦法了。

……

今天是禮拜天,毛助理忙裡偷閒,帶開慧妹子上街遊逛了一圈,用節省下來的工資給湖南的親戚同學買了一些小禮物,他的辭職信已經遞上去了,不過要等新人來了之後才能離開。

逛完了大街,把開慧送回家,毛助理又來到了北大圖書館,雖然有李大釗坐鎮,但整理報刊的工作非常繁瑣,還得自己親自來做才行。

進了圖書館,就聽到陳獨秀憤恨的聲音:「無恥,下作,這一定是那幫守舊的文人所為!」

然後是李大釗的聲音:「依我看,守舊派未必有這麼大的能量,一夜之間北京幾乎所有報紙都刊登同樣的消息,而且極盡污衊之能事,我想背後的黑手一定是更高層的人物。」

「守常兄說的是?」

「自然是小徐了,徐樹錚此人堪比周瑜,雖然有才,但氣量狹小,做事缺乏全盤考慮,往往一意孤行,不計後果,他組建安福俱樂部,把本來的盟友研究系排擠出了國會,引起梁啟超林長民等人的憤恨;又擅殺陸軍上將陸建章,壞了北洋的規矩;表面看起來雷厲風行,鐵腕手段,其實埋下不少禍根,這次安排北京報章刊登你的醜聞,也是同樣道理,為了打擊民間進步思潮,小徐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陳獨秀恨道:「軍閥!武夫!」

李大釗道:「仲甫不必動怒,也不必擔心,北大學風自由,既然容得下保皇的辜鴻銘,復辟的劉師培,又怎麼會容不下一個眠花宿柳的陳仲甫呢,哈哈。」

毛助理在外面也會心的微笑起來,隨手整理今天剛到的報紙,看到上面關於北大「C教授」在八大胡同與人大打出手的報道,瀏覽一番,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

晚上,陳子錕正倒掛在院子里大樹上鍛煉著,忽見薛平順進來沖他招手:「大錕子,出事了。」

趕緊跳下來到了前院,只見王棟樑坐在桌前,呼呼的直喘粗氣,嘴裡念叨著:「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周圍坐著一幫換班的車夫,也都跟著忿忿不平。

「咋回事,慢慢說。」陳子錕幫他倒了碗水。

王棟樑咕咚咕咚把水喝了,一抹嘴道:「他們不把人當人看,今天上午我過去,小姐讓我去西山拉一個叫阿扁的,我跑了兩個小時才到地方,結果怎麼著,阿扁根本不是人,是條狗!一條癩皮狗!」

「真他媽不是東西!」車夫們都感同身受,覺得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王棟樑接著道:「我尋思著,既然來了就拉吧,沒有繩子,沒有籠子,坐在車上還不老實,沖我不停嘴的叫,最後我沒辦法,找了根草繩把狗東西捆起來才拉回來的,一路上覺得後背跟針扎似的,丟人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就是,太欺負人了,明擺著不把我們當人看嘛!」車夫們七嘴八舌道。

陳子錕卻浮起了微笑:「後來呢。」

「後來我把那狗拉回了公館,他們都吃過飯了,小姐讓傭人給我弄了點窩頭鹹菜,給狗弄的是燒雞和肘子,讓我和狗坐一桌吃飯,這不故意寒磣人么,合著我連狗都不如啊。」王棟樑氣的胸膛起伏不定,車夫們也都義憤填膺,罵聲一片。

「所以你就回來了?」陳子錕問。

「老闆,他們管家說了,讓我明天接著拉那條狗上街,我實在受不了,求您推了這活兒吧。」王棟樑道。

「就是,咱們餓死也不能接這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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