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舊京 第五十四章 以德服人

陳子錕用了一個小時就把《糞業章程》編出來了,寫了三張毛邊紙,洋洋洒洒上千字,寫完之後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就奔熊府去了。

到了門口,他又要給門房打賞,嚇得那位差點跪下:「陳爺,您饒了小的吧,昨兒收您一塊大洋,差點沒讓管家把我打死。」

陳子錕故作驚訝:「為啥打你?」

門房道:「別人的門包能收,您的可不能收,您是我們老爺的忘年交啊,陳爺,您裡邊請,老爺交代過了,您來了不用通報,直接書房看茶。」

陳子錕呵呵一笑,也不用人帶領,熟門熟路去了書房,過了一會兒,熊希齡來了,一番客套後,陳子錕拿出連夜書寫的糞業章程呈給熊老觀看。

熊希齡一目十行,快速瀏覽完畢之後,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倒把端著茶杯吹茶葉泡沫的陳子錕嚇了一跳。

「寫得好!」熊希齡情不自禁道。

到底是前清時期的大儒,又是做過一任國務總理的人,熊希齡的學問和見識都非同凡響,焉能看不出這份章程的含金量。

陳子錕寫出的這份糞業章程,面面俱到,條理清楚,大到糞業的管理,公共衛生的職責,小到掏糞工具的改進和統一,糞車運輸的時間和路線,全都有具體方針,對於北京城到處可見,嚴重影響城市形象和百姓生活的儲糞坑也建議取締,最值得一提的是,章程將糞業的管理權交給了市民。

以往糞閥將街頭巷尾的公廁和住戶家的茅房都劃分為自己的勢力範圍,不許別人插足,久而久之形成壟斷,糞夫反客為主,經常怠工、勒索住戶,在陳子錕的計畫里,住戶按照衚衕組成糞業管理委員會,每戶出資交給管委會,由管委會擇優僱傭糞廠,按時發放薪酬給糞夫,如住戶對服務質量不滿意,可以向管委會投訴,由管委員扣發糞夫薪酬以示懲罰,嚴重者將糞廠開革,另換一家服務,這就相當於把生殺予奪的大權從糞閥那裡搶了回來。

「小陳,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熊希齡面帶讚賞之色,能讓他如此激動的,並非是嚴謹細緻的條款,更非糞業制度的革新和掏糞工具的改進,而是字裡行間中體現出來的——民主精神。

陳子錕謙虛道:「我拉車的經常滿城跑,看到滿北京都是糞廠挖的大坑,糞車進出城門,淋漓滿地,六國飯店的外國人也說,北京是座奇妙的城市,鼻子里總是洋溢著夜來香和大糞的味道,我覺得每個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都有義務把她變得更美,所以沒事的時候經常思考此類問題。」

熊希齡贊道:「年輕人能夠身體力行,而不是夸夸其談,這才是真豪傑,小陳,你做的很好,應該繼續做下去。」

陳子錕卻道:「熊老說的是我招募的那十二個糞夫么,我可沒打算繼續從事這個行當,昨日之事不過是我做的一個社會實驗,真要砸破北京城幾千個糞夫的飯碗,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熊希齡點點頭,這個年輕人考慮的果然周全,目光果然遠大,他考慮的並非自己的財路,也非一條街,幾個衚衕的衛生問題,而是全北京的糞業弊端和衛生大計,甚至連那些好逸惡勞的糞夫們的生計都在他的考慮之中。

「好,這份章程,由我呈交市政公署,不過後續工作,你可要幫忙撒。」熊希齡在京多年,口音里依然帶著濃重的湖南腔。

「願效犬馬之勞。」陳子錕道。

熊希齡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道:「後天你過來,我帶你去找蕭龍友幫你看病,他是京城名醫,說不定能幫你恢複記憶。」

陳子錕感激萬分:「多謝熊老。」

……

從熊府出來,回紫光車廠吃了晌午飯,和薛平順一起,奔著於記糞廠就去了。

北京城的糞廠大多設在外城或者城外,因為空地多,隨便挖個坑,拉道牆就能開糞廠,從住戶家裡和官茅房裡掏來的大糞並不急著出售,而是在糞廠經過加工才賣到京城附近的農村裡去。

這道工序雖然簡單,可苦了糞廠周圍的老百姓,冬天興許還好點,味兒不重,一到夏天,鋪天蓋地都是蒼蠅,糞臭能把人熏一個跟頭,所以開糞廠的其實也不容易,辛辛苦苦一年倒頭,賺不了幾個錢。

於德順昨天用磚頭砸破了自己的腦袋,這是他慣用的一招,青皮無賴們都喜歡用自殘來威脅對方,不過這次卻失了手。

不知道對方到底什麼來頭,居然和熊希齡搭上了關係,熊老總理出面干涉,警察署也不敢怠慢,形勢完全掉了個,紫光車廠的人當晚就全放了,於記的人卻還蹲在警察署里啃窩頭。

這是馬老五告訴於德順的,他還說了,這次有重量級人物插手,實在無能為力,讓自己好自為之。

於德順這個氣啊,幾百塊大洋都打了水漂,眼瞅著祖宗的基業就要毀在自己手上啊,他急的團團轉,卻一點轍都沒有,說到底,掏大糞的畢竟上不了檯面,哪怕是糞廠老闆也是如此,不管是來軟的硬的,自己都鬥不過人家。

想來想去,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吧,於德順長長嘆氣,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

忽然手下小力笨氣喘吁吁的跑來:「叔,來了,他們來了。」

「慌什麼,誰來了,看你哭喪個臉跟死了爹似的。」

「紫光車廠的老闆來了。」

「哦!」於德順一慌神,差點把小茶壺摔了。

這個姓陳的到底想幹啥,難道還要趕盡殺絕不成?於德順跑進鍋屋,把菜刀拎了出來,正巧媳婦進來,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奇道:「當家的,你幹啥呀?」

「陳子錕打上門來了,我和他拼了。」

「許你打上人家的門,就不許人家上你的門啊,我看這姓陳的倒是個講理的人,當家的,你也拿點糞王的氣度出來,別讓人家笑話。」

媳婦一通教訓,讓於德順清醒了一些,放下菜刀,整整衣服,親自到糞廠門口迎接。

「這不是於老闆么,又見面了,你好你好。」陳子錕笑容滿面,一點也不像是拉打架的樣子,而且他只帶了一個人過來,如果是砸場子,少說也得二三十口子啊,這讓於德順心裡稍定,故作鎮定道:「陳老闆駕到,有失遠迎,裡面請。」

於德順一邊走一邊考慮,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別看陳子錕笑呵呵的,肯定沒憋著好心眼。

於記糞廠的規模不小,緊挨著龍鬚溝的一大片空地都被他佔了,這裡本來也是有房子的,後來鬧義和團,八國聯軍進北京,一把火將這裡燒成了白地,原先的住戶都死於戰亂,空地就被於家給佔了。

糞廠到處都是挖的深坑,裡面儲藏著農家肥,地上也是攤開的大糞,昨天一場小雪,把地面弄得泥濘不堪,到了糞廠裡面就屎尿橫流,唯有靠一路排到屋門口的墊腳磚才能通行。

廠里還停著幾十輛獨輪糞車,以及五輛大車,因為糞夫都被抓進去了,這些本該出門拉糞的車輛都停在了院子里,糞車都有年頭了,木製的車輪上箍著鐵皮,每個角落裡都有陳年糞垢,看起來污穢不堪,陳子錕卻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切,不住的點頭。

於德順心裡一涼,他真的想奪我的產業啊。

來到屋裡,分賓主落座,媳婦上了茶水站立一旁,生怕自家丈夫做出什麼傻事來。

「孩他娘,你進去,我和陳先生有話說。」於德順呵斥道。

媳婦只得躲進了裡屋。

不等陳子錕發話,於德順離開座位,一撩棉袍,噗通跪倒在地。

「這是怎麼話說的。」薛平順趕緊上來攙扶,卻扶不動他。

「陳大俠,我服了,於記的糞道從今往後都是您的,我只有一事相求,你要是不答應,我就跪死在這兒。」於德順斬釘截鐵道。

「說。」陳子錕就一個字。

「跟我吃飯的有百十個兄弟,求您照應這著他們,給他們一口飯吃。」於德順說著,眼圈隱隱有些發紅。

陳子錕仰天大笑。

於德順有些心驚,不知道他笑的什麼。

「於老闆,你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你這是誠心堵我的嘴是吧?」陳子錕笑道。

「您……您的話我咋聽不懂呢?」於德順一臉的懵懂。

「我這次來,是想把手下的兄弟託付給於老闆照顧,您怎麼沒等我開口,就先撂挑子不幹了呢?」

「這……你是說……我還是糊塗了?」

薛平順說話了:「於老闆,我看你是真糊塗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也不能幹出您這種事兒啊,我們紫光車廠啥時候說要霸佔於記的糞道了,您不派人打掃茅房,合著我們連自己打掃都不行了,就非得跟您一樣活在糞堆里?」

這話一說,於德順豁然開朗,拍著自己的腦袋道:「我懂了,是我的不對。」

薛平順接著說:「我們自己打掃了,您就看不過眼,帶著三朋四友打上門來,還有巡警幫襯,您是誠心不讓我們過太平日子啊,後來街坊們湊了份子來求情,請您派人打掃,該多少錢我們都認了,誰也不想招惹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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