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舊京 第十三章 六國飯店·大忽悠

「這下完了,一定要被媳婦誤會我偷懶了。」陳子錕站在陽台上嘆息道,回身一跳,只聽腳下卡啪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慢慢抬起腳,那支紅色賽璐珞自來水筆已經變成了碎片。

「風真他媽的大。」陳子錕把自來水筆碎片慢慢撿起來,放在手心裡試圖拼裝起來,鋼筆頭和墨水囊依然完好無損,只是筆管碎裂,拼是肯定拼不起來了,正在頭疼,忽聽一陣腳步聲,一幫女學生興沖沖的走進了教室,林文靜正在其中。

「阿叔,作業做好了么?」林文靜話音剛落,就看見陳子錕手裡的自來水筆殘骸了,頓時呆住了,眼淚噗噗的往下掉。

「那個,你別哭,我買支新的賠你。」陳子錕笨嘴拙舌地說道。

「你太不像話了,你們家小姐好心好意教你寫字,你卻把她的筆弄壞,你賠得起么?這可是她媽媽給她的禮物。」王月琪氣勢洶洶道。

「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林文靜低聲道,從陳子錕手裡拿了殘骸,一聲不響的去了。

「哼」王月琪沖陳子錕冷哼一聲,也扭頭走了。

陳子錕直撓頭,「前功盡棄啊!」

這事兒耽誤不得,陳子錕趕忙來到圖書館,毛助理正在給報紙雜誌整理分類,看到陳子錕進來便道:「陳兄是來找李主任的么,他剛出去了。」

陳子錕說:「找你也行,我想知道北京哪裡有賣自來水筆的,那種紅色筆桿的很秀氣的自來水筆。」

毛助理想了想說:「東安市場賣狼毫羊毫的很多,卻鮮有賣自來水筆的,想必東交民巷六國飯店應該有。」

「謝謝毛兄。」陳子錕扭頭便走,拉著他的洋車直奔東交民巷而去。

東交民巷是使館區,由各國士兵輪流執勤守衛,一月間是英國兵當值,鐵柵門旁邊,身穿黃呢子軍裝頭戴缽盂鋼盔的英兵來回巡邏,肩上的刺刀閃亮,陳子錕拉著洋車徑直而入,來到六國飯店門口停下,卻看到小順子垂頭喪氣從裡面出來,身上居然穿了件乾乾淨淨的大褂,臉也洗的很白凈。

「小順子,你怎麼在這兒?」陳子錕問道。

「哎,別提了,今兒早上聽說六國飯店招西崽,我就顛顛的來了,結果第一輪就讓刷下來了。」小順子愁眉苦臉,喪氣不已。

「為啥被刷下來?你不是準備很久了么。」陳子錕詫異道。

小順子說:「我算是弄懂了,這西崽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你想啊,每月光小費就能賺十幾塊,還不搶瘋了啊,飯店裡那些華籍的協理,襄理們都把親戚朋友往裡塞,我這種沒門路的純屬湊熱鬧,一點戲都沒有。」

「把你的報名表給我。」陳子錕說。

「陳大個,你想幹啥?」小順子遲疑著遞上了自己的報名表,上面已經划了一個大大的叉。

「許他們走門路,就不許咱們走門路了么?」陳子錕一手拿了報名表,一手拉著小順子,徑直進了六國飯店的大門。

這六國飯店乃是各國公使、官員、北京上流社會人士聚集的地方,裝潢的富麗堂皇,來往的都是衣冠楚楚、西裝革履之輩,門童穿著紅色的歐式制服,彬彬有禮的為客人服務著,忽見兩個衣著寒酸的中國人大搖大擺進來,門童都驚呆了,竟然忘記阻攔。

陳子錕來到前台,按了按鈴,一個穿西裝的侍者鄙夷的看著他,用譏諷的口氣說:「我們這裡不用苦力。」

陳子錕個子高,居高臨下看著他:「你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么,叫你們經理來。」

小順子嚇壞了,膽怯的拉了拉陳子錕的衣角:「這地方可不敢亂來的,咱們走吧。」

陳子錕屹立不動,盯著那侍者道:「你沒聽清楚?我再說一遍,叫你們經理來。」

侍者扭頭喊道:「警衛!」

「什麼事?」一個頭油鋥亮的西裝男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人高馬大的印度警衛,看他胸前的名牌,是大堂副理。

「這倆人搗亂。」侍者一指陳子錕道。

大堂副理剛要讓警衛攆人,陳子錕刷的一下拿出張名片來:「我家老爺有事找你們經理。」

大堂副理狐疑著接過名片,一張刻板的臉頓時眉開眼笑:「哎呀,二位快請坐,來人,端兩杯咖啡來。」

侍者們慌忙上前,招呼陳子錕和小順子坐在沙發上,又奉上香濃的咖啡和糕點,大堂副理拿著名片急匆匆的上樓去了。

「陳大個,你搞什麼名堂?」小順子坐立不安,膽戰心驚,咖啡也不敢喝。

陳子錕翹著二郎腿,得意道:「幫你把工作定了。」

正說著,樓上下來一位金髮碧眼的洋人經理,中國話說的還挺好:「你好,請問辜教授有什麼吩咐?」

陳子錕說:「我們家老爺讓我拿他的片子來,保舉這個人在你們這兒工作。」說著一指小順子。

洋人經理打量一下小順子,小夥子乾乾淨淨挺精神,五官也周正,便道:「辜教授送來的人,我們當然歡迎,吉米,去帶他辦手續。」

小順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夢寐以求的工作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得到了,陳大個到底使了什麼妖法,居然讓六國飯店的洋人經理都俯首帖耳。

那洋人經理繼續對陳子錕說:「請轉告辜教授,上次他在六國飯店的演講《春秋大義》真是精彩極了,我們期待著辜教授的再次光臨。」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說:「好說,我自然會轉告我們家老爺,但他來不來就是他的事情了。」

洋人對他的粗魯不以為意,反而笑呵呵道:「還有什麼可以效勞的,盡請吩咐。」

陳子錕捏了捏腰間的一枚銀元,道:「我想買一支自來水筆,不知道哪裡有賣。」

洋人暗暗震驚,心道辜鴻銘果然不愧為「怪傑」,連他的僕人都和主人一樣,打扮的像個下層社會的苦力,語言舉止粗魯不堪,其實卻是精通中西文化的高人,要知道普通中國人連毛筆都不會用,更何談自來水筆呢。

經理立刻安排一個侍者帶陳子錕去選購鋼筆,那邊小順子也被人領去登記名字辦手續去了,事到如今小順子還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眼巴巴的看著陳子錕,不明所以。

陳子錕朝他擠擠眼睛,跟著侍者來到飯店附屬的商店,來自歐美的商品琳琅滿目,自然也少不了自來水筆,有德國的萬寶龍,美國的派克,還有一些英國和日本的牌子,唯獨沒有林文靜那種紅色筆桿的纖細女式自來水筆。

「真他媽的貴,就算有,老子也買不起啊。」陳子錕捏著口袋裡的僅有的一枚銀元,自尊心大受打擊,這些自來水筆價格昂貴,標價最便宜的也要五塊錢以上。

悻悻地從六國飯店出來,剛走到洋車旁,一老頭招手道:「洋車!」

陳子錕一愣,心說我這可是宅門自用車,不對外拉生意的,不過趁著空當干點外快攢錢給媳婦買自來水筆也不錯,於是學著別的車夫的樣子熱情招呼道:「老爺子,您吉祥,去哪兒?」

老頭身穿長衫,留著白鬍子,一派仙風道骨,在陳子錕的攙扶下上了車,道:「去法源寺多少錢?」

「隨便您給。」陳子錕倒是個爽快人,這趟生意真是來的巧,若是別的地方,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還不一定認識,可法源寺就在宣武門外教子衚衕南頭,來來回回好幾次了。

陳子錕拉起車子撒腿就走,他身高腿長,跑起來如同追風趕月,老頭在車上優哉游哉,閉目養神,等到了法源寺門口,陳子錕把車放下道:「老爺子,到了。」

老頭下車,一摸兜里,面帶愧色:「真對不起,沒帶錢。」

「沒事,權當我溜腿了。」陳子錕大手一揮,豪氣雲天。

「那不行。」老頭很執拗,「小哥兒,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說罷急匆匆進了法源寺。

陳子錕只好在門口等著,不大工夫,老頭拿著一張宣紙出來了,上面是一幅水墨畫,幾隻蝦子躍然紙上,墨跡未乾,顯然是剛畫好的,旁邊是日期落款,一方印章上四個篆字「白石山人」。

「小哥兒,這幅畫權當車資,還請笑納。」老頭把畫遞了過來。

陳子錕有點不樂意了,在門口蹲了半天還以為老頭回去拿錢了,哪知道拿了幅畫出來充數,一張破畫,三錢不值兩錢的,不過看這老頭慈眉善目的,權且收下別讓人家為難就是。

「那行,我就收下了。」陳子錕接了畫隨手往車上一丟,沖老頭兒一拱手,轉身就走。

剛走出去十幾步,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喊:「拉洋車的,留步。」

扭頭一看,是個戴墨鏡的瞎子坐在路邊,身邊一個幌子,上寫三個字:胡半仙。

「半仙,你喊我?」陳子錕停下問道。

「你過來。」瞎子沖他招手。

「啥事?」陳子錕走到瞎子面前蹲下。

「你最近要大難臨頭。」瞎子說。

陳子錕笑道:「少忽悠我,我是桃花運當頭,就快娶媳婦了,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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