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啟高未見有契丹兵馬接應,擔心晉兵援軍到來脫不了身,便率眾人掠了一些堡壘內的盔甲兵器物資,斬了數十頭顱,然後裹挾那些苦工犯人一起撤離。
及至天明,崔啟高在契丹活動的地盤上見到了一個契丹貴族大賀祿,前幾天就是他答應帶兵策應崔啟高部的,結果昨晚連個人影都沒瞧見,契丹參與此事的就只有跟著崔啟高一起去的那兩個契丹小卒,多半是去監視他們的。
大賀祿長了兩腮的鬍子,此時卻滿臉的笑意,上來就伸手拍著崔啟高的雙肩道:「恭喜崔賢弟旗開得勝,好樣的!哎呀,昨晚天太黑,我的兵馬在半路上迷路了,天亮才找到路回來,實在抱歉、抱歉。」
這廝嘴上用流利的漢話說著抱歉,卻一臉笑容絲毫看不到一絲愧疚的表情。崔啟高觀察營地中的牧民,數量並不多而且都沒武裝到要打仗的樣子,心道大賀祿恐怕一開始就沒打算出兵。契丹部落大多數都是以游牧狩獵為生,從事農耕的少之又少,他們平時都是牧民,分散在各處放牧以降低軍隊集結的後勤壓力,只有在要打仗之前才會聚攏成為軍隊;大賀祿的部落都沒有集結人馬,還談什麼出兵?
不過崔啟高當然不會點破,人在屋檐下你還能指責他不成?崔啟高便裝作吃虧的樣子:「我們正想把黑山堡給挖塌掉,不料大賀首領的人馬沒來,晉兵卻是來了好幾百。幸虧我們跑得快,天黑晉兵又沒遠追,不然首領就見不著我了!」
「都怪天太黑,看不見路。」大賀祿忙道。
崔啟高嘆道:「可惜啊,好不容易攻破了黑山堡,沒能給他們毀掉。大賀首領是知道的,晉兵經營營州就是不斷修建大小城堡,這次沒毀掉黑山堡,很快就會完工,到時候黑山堡周圍的牧場都在晉兵的控制之下,你們不敢輕易靠近了。」
大賀祿忍不住說道:「崔賢弟不也是漢人?怎麼倒處處替咱們作想起來?」
崔啟高愣了愣心道當然是為了討好你們,這不有求於契丹么?口上卻道:「現在佔據營州的是晉兵,不再是唐兵。我現在是晉朝的流放犯和逃犯,朝不保夕;在大唐時卻是士族子弟,有高屋良田還能當官。變成這般光景,我幹嘛要效忠晉朝?」
「說得也是。能殺晉兵,咱們就是自己人!」大賀祿笑道,「今天還有件事,我要帶你去見咱們得郡王。」
崔啟高忙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能見到大王真是三生有幸啊!」
大賀祿口中的郡王就是契丹的首領李失活,本來應該姓何大何;後來八部契丹部落聯盟,改姓大賀,依附突厥可汗;之後突厥衰落契丹向唐朝稱臣,首領也被賜李唐國姓,他便乾脆改姓李了。唐廷賜李失活賜丹書鐵券,並封松漠郡王、左金吾衛大將軍等職,名義上拉攏兼并了關外契丹控制的數州之地,不過之後從未實際控制過契丹。晉朝建立後,宣布內外一切官爵照舊,李失活便又成了晉朝的郡王。
現在李失活要親自召見崔啟高,顯然是對他產生了興趣。崔啟高確實應該感到高興,只要曉之利弊說服了李失活,得到契丹的支持並不是難事。所以昨晚契丹兵馬沒來,崔啟高仍然堅持要進攻黑山堡,也是出於向契丹人證明自己這幫人的價值。
崔啟高出發之前準備了一下,其實就是向部下交代幾句話,讓他們把從黑山堡繳獲的盔甲和好兵器贈送給大賀祿,想著契丹人或許會回贈一些牛羊牲畜,讓他的一眾人暫時解決食物問題。
準備妥當崔啟高便帶著崔明鉉、李四二人隨同大賀祿的馬隊前去松漠都督府。松漠府是唐朝設置的名稱,也是契丹八部的中心治所,李失活就在那裡。契丹本身是游牧民族,同樣對築城、農耕等技術不擅長,卻在冶鐵製造兵器方面有所發展,關外民族要立足征戰是家常便飯。松漠府有一座城池,卻是土夯的城牆,無論是防禦力和觀賞性都十分落後,甚至還比不上營州柳城,因為柳城多次在漢人手裡易手,經過多次改造城牆工事已經初具規模。
契丹一共八部,戰時能集結數萬能征善戰的騎兵,在東北地區是一股十分強力的勢力,但是受人口限制就算有南下的野心也沒有實力進入中原,甚至暫時也沒奢望爭奪河北的土地,一心只想奪回營州。營州不僅有牧場,最主要的利益是北絲綢之路的交通要衝,能從商業上獲利頗豐。遼東更北的地區活動著許多部族,其中地盤最大的渤海國長期和中原進行絲綢貿易,新羅與中原連接的路上交通也必經營州,此地是戰略要地。同時又毗鄰契丹,長期被契丹人佔據,他們想奪回來的意圖就很明顯了。
在大賀祿的帶領下,崔啟高等三人進入了李失活的府中見面,只見房子的門口掛著幾張動物的毛皮,掀開走進去裡面燒著木炭取暖,果然溫暖了不少。屋中也沒幾個人,大約是李失活的親戚,大部分部落首領是不在這裡的,平時都各自呆在屬地。
這裡的室內程設顯得十分粗糙而雜亂,牆上掛著一些動物的頭,其中有個斑斕的虎頭,上面的一張木桌上擺著一些黃金器物。而李失活便坐在上面的一張鋪著虎皮的榻上,看樣子大約四五十歲,卻不像大賀祿一樣長了一臉的鬍鬚,李失活的摸樣更加精幹,臉部輪廓有稜有角,目光也很犀利。
崔啟高不敢東張西望,進來就向李失活鞠躬行禮,「滑州崔啟高拜見大王。」
李失活一言不發地打量了一番崔啟高,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他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了。過了一會兒李失活才開口用漢語說話,他去過長安,也接觸過漢人,一口漢話雖然口音不怎麼對,卻是讓人聽得懂。
「你在漢人中挺有人脈?短短時間之內就能在黑山堡找到內應。」李失活開口道。
「正好有崔家被流放的人在黑山堡幹活罷了,我們崔家得罪了晉朝皇帝,被流放到營州一千多人,我的人脈並不在這裡。」崔啟高截了當地說讓李失活感興趣的東西,「真正有根基的地方在滑州,崔家在滑州是第一大族,若是家族在那裡反抗官府,滑州州衙都會束手無策。若是大王不知滑州崔家,廬陵崔氏可曾聽說過?」
李失活點點頭:「有所耳聞。」
崔啟高道:「滑州人的祖籍就在廬陵,咱們還能和廬陵崔氏聯繫,實力聲勢非同小可。」
李失活沉吟片刻問道:「你說崔家得罪了晉朝皇帝才被流放營州,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得從唐朝說起,太平公主黨和太子爭權,黃門侍郎崔日用是太子的人,後來太平黨獲勝,薛氏一次借口崔侍郎勾結太子殘餘勢力將其滿門幾百人活活燒死。今年政事堂堂後官賈煥出資開了個茶館,說話先生在裡面講朝廷不該發動營州之役,為了吸引客人又說薛氏在東北用兵是為了搶掠各族美女……」
剛說到這裡,崔啟高就注意到李失活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顯然是受了點刺激。戰爭和女人是男人永恆的主題,聽到自己族的女人被淫辱就算是李失活也不會好受,自己統治下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是任何有血性的男人都會視作恥辱的事。所以崔啟高沒具體說是搶高句麗美女,只說在東北搶女人,當時晉兵是和契丹、奚作戰,李失活很容易就會誤以為是為了搶他們契丹的美女。
崔啟高繼續說道:「其實就是在茶館隨便說說的事,不料薛氏勃然大怒,下令處死賈煥,又因賈煥是先父崔明善之胥,崔家本來就與薛氏有怨,因此薛氏又遷怒於先父,將其殺掉,併流放滑州人一千餘人到營州做苦力……我本是大唐之臣,今負亡國之恨、殺父之仇,與薛氏不共戴天!此番話絕無虛言,大王可派人打聽打聽。」
李失活問道:「你想怎麼報仇?」
「明年一開春晉人就要在河北大舉修築長城,目的就是為了防禦大王的人馬,進而步步為營兼并遼東。官府現在就開始從河東、河北、河南等地大量徵發民丁,搞得民怨四起,這是一個機會。只要大王幫助我和一些部下回到國內,我將在滑州起事進而向河北發展。屆時東北晉軍兩線作戰,左支右絀,大王要收復營州不是囊中取物么?若是你們從饒樂府南下攻擊幽薊牽制晉軍,他們更難消滅河北後方的義軍。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大王察之。」
李失活冷冷道:「我八部人馬能出征打仗的不過數萬,聯合奚兵也難以超過十萬騎,我並不是好高騖遠之人,情知無實力爭奪中原,只想奪回營州。你就不怕到時候我取了營州卻並不策應你們嗎?」
崔啟高笑道:「若大王是那般沒有遠見的人,我多說何益?大王的卧榻之側有一隻窮凶極惡的餓虎,您真能安之若素嗎?薛氏窮兵黷武四面用兵擴張,吐蕃、突厥、六詔、營州,晉兵哪裡沒有過大戰?國內無事朝廷就要對外用兵,相信大王會很高興我們在河北河南鬧得風起雲湧罷?」
「你且在松漠府呆一段時間。」李失活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對大賀祿說道,「你吩咐下去,給崔啟高的人送一些牛羊帳篷,讓他們好好安頓。」
崔啟高再次鞠躬結束這次談話:「感謝大王的款待,我聽說在草原上願意分享食物的人就是朋友。」
李失活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