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宮風景秀麗環境宜人,有溫泉美食,又無繁雜的公私事打攪,恰如一個世外桃源。但薛崇訓只在這裡住了三天就呆不住了,恰恰就是因為沒人打攪。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以前讀書時代曠課一樣,心裡總是很不踏實,當然他記憶里做學生的時候是個合格的好學生。
舒適的享樂和孫氏的溫情脈脈都無法留住他,三天之後他就啟程離開了華清宮。此時天也放晴了,雨後的半幹道路既不泥濘又沒有太大的灰塵,天空明亮,山清水秀,確是一個出行的好天氣。
薛崇訓從馬車上看外面的景色覺得自然清新而樸質,莊稼地和山坡樹林相映成趣,心下就不想這麼快就回大明宮,想了想掀開車簾對旁邊騎馬的一個將領傳旨去武功縣。那將領於馬上抱拳應聲,然後踢馬上前報知衛隊首領飛虎團校尉李逵勇去了。
華清宮在長安東邊,而武功縣在城西南方向,薛崇訓的隊伍從華清宮過來要去武功縣還得經過長安,不過他們沒有進城就直接向西而行。自然有衛士回去報知皇帝的行程以及通知武功縣的地方官,但路途上的人們很少知道這隊人馬會是天子的儀仗。薛崇訓乘坐的馬車陳舊而普通,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標識。不過隨行的飛虎團騎兵兵強馬壯,武器精良衣甲鮮明,一看就不是等閑兵馬,人們大多以為是某王侯貴族的人馬。
這京兆府境內城鎮比較多,薛崇訓等人在路上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才到達武功縣境內,還沒到縣城,就遇到了縣令及神機署的官吏人馬來迎接了,許多人都跪在灰塵彌散的大路上。薛崇訓對武功縣的政務完全不感興趣,全國一千多個縣,武功縣只不過是這麼多衙門中其中小小的一個,自有上級官府管,他便直接叫縣衙的官吏該幹嘛幹嘛,也不必為皇帝的車仗準備什麼;只讓隸屬北衙體系的神機署接待。他想起有些皇帝微服私訪治理地方的故事,細思之下如果確有此事那些皇帝多半是為了好玩,不然全國一兩千個縣花時間親自一個個去調查不是蛋疼嗎?瞎折騰也能玩成明君,老子就是玩玩女人還有人罵?
神機署是剛剛建立不久的衙門,收編了以前明光軍研製大炮的作坊工匠等,建制相當於甲坊署,上級衙門是軍器監,是北衙禁軍機構的一個部門。其辦事衙門就設在武功縣渭水北岸,挨著的就是明光軍兵營,此時明光軍主力還在營州作戰,兵營中只有一千餘較弱的將士守營及負責附近神機署的戒備。在大明宮玄武門內也有一個衙門,主要負責傳遞上方的政令和聯絡關係。
其長官的職務稱為令,名叫蕭旦,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在薛崇訓面前自稱曾在親王國做過小官。薛崇訓對此人完全沒印象,不過覺得應該不會假,此人年輕就做到這個職務沒點來頭不太可能,而且因為這種小事在皇帝面前撒謊被查出來同樣是要掉腦袋的。
及至中午,蕭旦已在神機署衙門裡準備了一場豐盛的宴會,並有歌妓助興,大概是武功縣令派過來的官妓。席上找來了衙門裡的官員、武功縣官員以及附近有點名氣的詩人陪宴。這幫人在宴席上很興奮,估計和皇帝一起喝過酒的事兒以後會是炫耀的資本,而且會使社會地位大幅提高。
薛崇訓動筷子之前卻對蕭旦說道:「把以往造炮得過獎賞的工匠也叫來一起用膳。」
蕭旦有些詫異,畢竟士農工商的傳統地位在明面上是共識,工匠不是沒有人權,但和官員文人士族比起來就太上不了檯面了。不過這是皇帝的聖旨,他只能高高興興地去查名冊叫了一幫穿短衣打扮粗鄙的工匠來到宴席上,一幫人受寵若驚地伏在地板上對著公座上的皇帝不住磕頭,除了喊萬壽無疆說不出其他話來。薛崇訓道平身,這些人仍然跪著,他便沒好氣地說:「是不是要朕下來扶你們才肯起來啊?」
「趕快起來!」蕭旦忙喝道。
工匠們這才陸續從地上爬起來,有個花白鬍須的老匠一臉幸福地說:「草民活了大半輩子,沒想到竟然能親眼見到天子!」至於這個天子是唐朝天子還是晉朝天子對他應該沒區別,誰當皇帝對老百姓沒啥區別,只要不是把漢人百姓當牲口的異族政權就行。
雖然這樣的場面在薛崇訓的預料之中,但他心下還是一陣高興,畢竟老百姓是不怎麼在乎他得國不正這回事的。薛崇訓便說道:「大晉朝功過分明,你們對國家有功,理應得到世人的尊重和朝廷的獎賞。上次那四門炮減少了帝國將士的傷亡,這就是功勞。只是前期的材料不好,你們要想辦法造出更好的兵器。」
蕭旦忙答道:「陛下隆恩,臣等定要竭盡全力為國效力。」
薛崇訓見堂上的歌妓姿色和技藝都一般,當然和大明宮教坊司精挑細選的女子相差甚遠,加上他現在心情一好,就大袖一揮:「這裡的歌妓,今晚都賞給有功的工匠。」
那些青壯工匠頓時兩眼放光連謝恩都忘了,剛才那個老工匠則面色尷尬,不知是不是因為老來見X淚空流的緣故。
席間那幾個「名士」唱歌功頌德的詩,薛崇訓雖只會抄詩基本不會作詩,但別人的詩好壞還是大概聽得出來的,覺得這些人做得都是些浪費紙張毫無內容和意義的屁話,顯然能作出流傳千古詩歌的詩人不是走到哪裡都見得著的,小地方只要識字的都能自稱文人。宴會上的表演和詩詞他都沒興趣,吃飽了飯,便要去視察冶鐵和製造火炮的作坊。眾官無奈只得罷宴,簇擁著薛崇訓去渭水邊看作坊。冶鐵的作坊要用水排來鼓風,所以大多建在渭水邊。
武功縣令和神機署令蕭旦的感覺都不怎麼好,因為午宴的節目顯然沒把皇帝侍候舒坦。皇帝基本都在宮裡,親自到他們這邊的機會實在不多。特別武功縣令暗裡認為天子是在對自己表示不滿,好好的官妓居然被賞給了下層工匠,這不是在打他的臉嗎?
幕僚悄悄說的一句話更讓他緊張:「今上好女色天下皆知,吃什麼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讓今上高興的婦人。這也怪不得咱們,小小武功縣的官妓能有多少姿色?」
幕僚雖然沒把話說透,但前不久長安市井傳唱皇帝在東北用兵就是去搶美女的事兒很多人都聽過,這武功縣靠近京畿地區,縣令等又是官場混的人哪裡不知道?只不過造謠的人都被流放幾千里了,幕僚不願意直說,意思就是暗指這件事。
縣令當然不想一輩子都在武功縣當縣令,他想了想問道:「咱們治下就沒有一個長得出眾的女子?」幕僚恍然道:「渭水邊有個村子叫陶家莊,上次卑職騎馬從河邊經過,看見水邊有個浣衣婦人十分標緻,本想買作小妾,但派人一打聽此女已經嫁作人婦,其夫是有田的農戶。好友勸說,卑職也不想因一個婦人而壞了名聲,便作罷了。此婦肌膚勝雪美貌非常,若是征來進獻給今上,定無差錯……就算出了點事,她的夫家鬧到上面去,上方也不會拿明公怎樣,這是獻給天子的。」
「果真如你所說貌美出眾?」縣令頓時就動了念頭,皺眉沉吟片刻道,「目前今上在此,一切以平靜無事為根本,一定要辦得妥當……這樣,你到縣裡用印下文,帶一些胥役到陶家莊去征一批婦人,借口為修城牆的民丁煮飯,征一批人來將『浣衣女』也徵召在內,這樣便能合情合理。等事兒完了,咱們再補償其夫家一些田產和錢財,嚇嚇他,左右就沒事了。」
幕僚高興地贊同道:「明公想得周全。」
縣令又笑道:「『請』過來時你們一定要以禮相待,切勿怠慢了。萬一今上真看上了,要帶回宮去寵愛一番,少不得錦衣玉食豐厚賞賜其家,說不定那婦人還記得咱們的功勞。」
幕僚也陪笑道:「倒也不是沒這種可能,明公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