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祠祭大澤倏忽南臨 第六十二章 出行

大明宮有專門供皇帝出行用的豪華大馬車,儀仗俱全,是前唐留下來的東西然後作了一些改動。不過這玩意薛崇訓真還沒坐過,上次在明德門閱兵送杜暹出徵車駕也出宮了的,但他只是騎馬而行。

這次孫氏去華清宮修養自然要坐車,薛崇訓沒有用十分引人注目的鑾駕,而選擇了以前常坐的那輛從鄯州帶回來的松木舊車,趕車的人仍然是龐二。在某些方面薛崇訓真是一個比較念舊的人,或許是習慣了舊物和舊人,如龐二這種家奴在身邊總是能給他適然輕鬆的感覺。因為孫氏有身孕,太平公主和薛崇訓都很將息她,馬車裡也鋪了厚厚一層棉花然後是毛皮軟墊,未防路途顛簸影響了腹中的胎兒。

隨行的還有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御醫周博士,此人醫術精湛經驗豐富,且在朝為官曆盡唐晉兩代,按皇帝的人數算更是五朝元老,無論是廟堂的權力鬥爭還是宮廷各種陰謀,他從未牽扯其中,裝聾作啞的本事更是爐火純青,加上頭髮全白一副老態裝傻起來更是比真的還像。太平公主派這個御醫隨行去華清宮也是有所考慮的。

另外還有產婆一名、承香殿太平公主的心腹近侍若干,這些人被派遣服侍孫氏起居生活。

薛崇訓護送的衛隊只李逵勇率領的飛虎團騎兵五十,一行人規模不大就顯得比較低調了。華清宮距離長安只數十里地,又在關中地區,軍隊是不用帶太多的,用處不大。此時民間聚眾數十就可能被治謀反罪,要殺頭的,基本不存在對能對軍隊造成威脅的力量,人多了反而引人注目。出宮之後薛崇訓反而有點擔心刺客,主要因為自己於公於私結怨不少造成的心理,不過可能性不大,畢竟他很少出宮,就算有仇家敢懷恨也無從預判他正好今天就出行。防備刺客最靠得住的就是手邊的武器,於是薛崇訓佩戴了一柄寶劍順帶做裝飾,另外最靠譜的還是帶上三娘。

準備妥當,一隊人馬便從北面玄武門出宮,穿過龍首原出城。飛虎團騎兵前後護住,中間的車隊左右也有化整為零的騎士。一共五六輛車,相比起來薛崇訓孫氏等三人乘的那輛車陳舊最不顯眼。

孫氏懷孕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太平公主那邊的近侍,薛崇訓這邊就他和宇文姬兩個人清楚,連三娘都不知道。此次在宮廷中的說法是孫氏生病,要去華清宮療養。至於薛崇訓親自護送就不必要說明了,孫氏是皇帝的岳母,送一趟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然後的計畫是讓宇文姬宣稱李妍兒懷孕數月,也送到華清宮去養胎,生產之後就順理成章是皇后的孩子。這個說法大抵能自圓其說,就算可能有人疑竇也不敢亂說的,關係皇后的私事要是亂說被查出來了應該會死得很慘。

也許野史會有諸多無法考證的傳說,那也不要緊了,自古野史多得是,無正規史料考證不過就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故事。武則天英雄一世還有許多不堪入目的野史呢。

三娘雖沒被告知事情始末,但這會兒已經看出來他們倆有些不太正常了。那眼神……特別是孫氏看薛崇訓的眼神,哪裡是一般的親戚關係?倆人雖未說什麼話,神情也很嚴肅的樣子,不過那眉目之間傳情的味兒,三娘只恨自己不是瞎子。她感到十分尷尬,當時被告知要隨行保衛薛崇訓的安全,也沒多想就上車來了,現在卻有些後悔坐在這裡。此時再說要下車迴避就更加尷尬了,三娘只得面無表情地憋著。

薛崇訓敲敲車廂道:「龐二,趕車慢點不趕時間,要穩。」

龐二「哦」了一聲,他是比較憨厚還有點傻氣的人,什麼和皇帝問答的禮節一概不管,管薛崇訓是國公王爺還是皇帝,仍然叫「郎君」以主僕關係。不過旁人反倒羨慕龐二能這般叫法,如今還不改口的那些人都是晉王府多年的舊人,一般是沒人動得了的。

三娘挑開竹簾的一角,轉頭看著外面,假裝看風景,此時沒表情但心裡卻感覺極度不自然。她是從來沒想要佔有薛崇訓什麼,更不會看不慣他和別的女人怎麼樣,只是本能地覺得這種處境很難堪。就算薛崇訓佔有過她,做過一些難以啟齒的事,她也自卑得無法要求什麼,也從來覺得這個男人屬於過自己,他高高在上擁有一切,隨手就可以施捨出讓人滿意的代價。也許三娘只適合像現在這樣龜縮在一個角落裡,也不想被任何人注意,不過幾年前的那個晚上薛崇訓的保護確實是在不經意間讓她露出了軟弱的本能,於是慢慢侵入了她的內心,而她由此通過這個人見識人們生活的另一面……白天。她只是在見識世界,從未覺得有什麼東西屬於自己。

薛崇訓看了一眼三娘,確是習慣了她這個樣子。再說他也不好叫三娘下車去騎馬,於是縱有想安慰孫氏的心思也不能做得太明顯。對於這種事兒他真是覺得有些歉然,李妍兒懷孕的時候他在外面打仗,而這回又迫不得已要讓孫氏一個人躲在長安城外。

而孫氏那依戀的眼神更讓薛崇訓心裡七葷八素,他到底還有一些人性的感覺,不是徹底麻木了。他明白孫氏現在非常需要自己。其實以他現在的家業和權勢,有很多人都需要他才能活得下去,最少有他才能保證既得利益,他也樂意為這些人付出甚至於為天下人做些於己無利的事。在這種心理上薛崇訓確也不是個自私的人。

車廂不算大也不窄,兩張塌對著,中間放著一張矮几。薛崇訓便從几案旁邊伸過手去,孫氏看了一眼三娘,有些猶豫地也伸手過來,終於兩人的指甲相碰了,孫氏的肩膀微微一顫。薛崇訓便用大手抓住了她,他的手雖然有點糙卻一直很有溫度,縱是冬天也不例外,從未生過凍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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