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誠策馬眺望,只見山坡下人馬甚眾並不斷有一股股人流從北邊涌過來,一時無法判斷人數幾何,但一目了然敵兵人數是自己這邊八個團騎兵的許多倍。他下令道:「馬上派人回去報知大總管,敵兵如人海愈來愈多。」
部將們看了一會兒,只覺胡人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那幫人數目雖多卻旗幟混雜不成陣型,人馬亂走形似難民,連建制也看不出來,有的人甚至兵器都沒見拿,烏漆漆一大片絲毫沒有軍容。跟隨公冶誠前來的將士都是屬於明光軍,他們見這樣的敵「軍隊」哪裡還看得上眼?一個將領馬上說道:「這樣的軍隊,縱使人數是我軍十倍又如何?將軍無須猶豫,下去殺它一回立個頭功!」
公冶誠認為進來的這處谷口地勢高、路又不好走,萬一失利不便後退,半天不下達進攻的命令。部將也有些火了:「大總管的軍令是迎戰來犯之敵,將其擊潰。將軍臨陣逡巡不前,是為抗令。」
話說到這份上,公冶誠才沒有辦法下令各團準備進攻,依憑地勢從高處向下面空曠地面上的胡人人群發動衝鋒。眾校尉旅帥聽到軍令便下令敲鼓列隊,情緒無不高漲。
明光軍各部從關中長途調動到幽州,又從幽州輾轉平州出動,在烈日下曬了幾天又摸黑行軍了幾晚,幾經辛苦今天才見到胡兵的蹤影,若是不干它一場著實憋悶。將士們屬於健兵,職業就是專門訓練和打仗,任何人的意識中都想在某個時刻體現出自身的價值,而大夥的價值無非就是殺敵立功,時機就在眼前。
時間剛剛午後,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人們的盔甲都曬得發燙,滿面汗膩猶如塗了一層油在太陽泛著油光。但這一切都不能消磨掉將士們此刻期待一戰的急迫心情。公冶誠抓起水袋猛灌了一通涼水,喊道:「以鼓、金為號,前部出擊!」
「咚咚……」又一通鼓聲,數百騎從山坡上陸續開動了馬蹄,作為前鋒試探攻擊。第一團行至半山坡,很快分作四隊,這時鼓點急促,四排人馬便端起馬槊長槍加速行進,下坡的地勢戰馬跑得輕快,轉眼之間就衝到了平地上。
下邊的敵兵沒來得及作出什麼反應,就那邊亂糟糟一團的軍紀恐怕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有什麼變化,只是見著有人拔出刀來了在陽光下反光明晃晃的間雜在紛亂的人群中,就像一幫馬賊。
很快前鋒騎兵團接敵,乒乒乓乓打起來,人群中一陣騷亂,大股敵兵人群開始向北散亂移動。晉兵第一波攻擊只有二百人,不料這樣就動搖了對方的陣勢;緊跟在後面的兩團兵也趕了上去。公冶誠等人居高臨下觀看眼前的場面,不禁讓人想起草原上的游牧場景,游牧人騎馬在驅趕著大群的牛羊。
公冶誠見狀遂率全部兵力俯衝下去,直撲敵軍人群。敵兵實在沒什麼戰鬥力,隊伍混亂沒有凝聚力而且裝備簡陋人馬贏弱單兵格鬥能力也很差,面對全副武裝成建制的晉軍騎兵簡直是一觸即潰,潮水一般向北逃竄。
晉兵從後面掩殺斬殺俘獲頗豐,但就在這時忽然聽得鳴金之聲,傳令兵大喊道:「將軍有令,不得冒進追出太遠,停止北進原地待命!」
隨後公冶誠便派人回去稟報戰況,言擊退了來犯之敵。杜暹身邊有幕僚覺得蹊蹺,進言道:「但恐是詐敗誘敵深入之計,我們在未探明都山以北的實情之前,應謹慎追擊。」
立刻就有人附議道:「一兩千人的騎兵不到一個時辰就打敗了李失活前鋒,雖明光軍將士驍勇也不該至於這樣。如果契丹人真是如此不堪一擊,自武周以來我軍何以多次失利?多次戰役中就算有主將統兵失算的原因,但戰場上還是真刀真槍拼殺的結果。」
部將樊書虎道:「你們疑神疑鬼也沒有用,無論如何咱們要進擊營州還得通過都山、白狼山這邊的山路。否則只有離開玄水先向東走繞行,然後再轉向北方,在炎炎夏日走那邊的路,水源會出問題。既然終究要走這條道,何不抓住戰機追擊過去擴大戰果?」
幕僚建議道:「我軍可屯兵都山以南暫緩進擊,然後讓平州調兵運糧草,其間搜索這一帶山林。若是林中有大量伏兵,時間一長就需要從外面補給,總會露出馬腳。屆時我軍先佔領清理都山,控制各處通道,再以都山為根本向北圖營州。」
這時有官兵從前方押回來了一些俘虜,杜暹派官吏拷問他們的作戰目的,俘虜們都說到這裡阻擊晉軍。晉軍官兵又毒打了他們一頓,再問還是一樣的話。
杜暹帶了一隊人馬登上高處觀看地形,他的目光久久在大路兩邊的山林回視,夏日葉茂,視線中的青山連綿不絕,遠遠看去有種身處鍾南山下的錯覺。部下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擔心山林中有伏兵;他又是一個擅長使用快速奔襲戰法的人,而對峙消耗達到作戰目的的法子沒有把握。況且軍府在大軍出動之前的作戰計畫也是制定直取營州。
旁邊有人想說什麼,但被一個幕僚用目光制止了。眾人都沉默下來,只有馬嘶在山間迴響。人們總是會面對大大小小的抉擇,此時的杜暹無疑也在面對。
也許杜暹的帶兵風格早就註定了選擇的結果,不過幕僚一再的提醒多少給他造成了影響,因此此時顯得有點不夠乾脆。良久之後他才說道:「著令五軍,即刻拔營通過前方谷地,不得有誤。」
一個幕僚剛開口道「三思」,就被杜暹打斷:「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心裡有數,不必再多言。」
於是軍令一下,停止在山前的大軍陸續開始移動。公冶誠部在前方列陣,後方大股騎兵沒有前進,反倒是輜重和步兵先動。翻山的大路崎嶇不平,好在道路並不算狹窄,糧車拉上去沒什麼問題;不過那四駕裝載大炮的大車有點麻煩。炮身自重就兩千斤,加上大車的重量,上坡十分困難,人們為了行軍速度只得用鞭子使勁抽拉扯的馬匹,步卒也圍上去推車使力,才讓它們艱難地前行。幸虧天氣清涼道路乾燥,要是下雨時拉這幾輛重車上坡真不知會多慢。
大車剛走到半坡,就有一匹跪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馬一倒便廢了,軍士們只得另換馬匹繼續拉。將士們平時很珍惜馬,見此情形心疼有人還忍不住抱怨,帶著這些鐵炮就是個拖累。
前面的輜重車輛和步軍翻過山,後面的騎兵才牽著戰馬緩緩跟著爬坡,大軍折騰了小半日才通過谷口,下坡到平坦的地勢。杜暹令公冶誠部為前鋒開道,五軍繼續行進。
待得兩萬多人都全部進入谷地後,忽然聽見有人喊道:「大總管請看,山林中有人馬出現了!」一個官員跺腳道:「果然有伏兵!」
杜暹鎮定地說道:「我早有所料,諸位無須慌亂。我部已全數進入谷地,此處寬闊可展開作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傳令各軍結陣備戰,亂奔者、擾亂軍心者,立斬!」
頃刻之間,林中的人馬就露頭了,那些胡人並不衝下來突襲,只見大群的人向南邊奔走。部將對杜暹說道:「我軍後路的谷口狹窄難行,敵兵欲斷我後路。」過得一會公冶誠也派人來稟報:「起先潰散的敵兵自北面掉頭復來。」
杜暹道:「著令後軍騎兵返身奪取南部谷口高地。」
「得令!」一騎舉著三角錦旗飛奔而走。
這時晉兵五軍已快速結成了陣營,輜重和騎兵在中間,然後是刀盾步軍,最外面的陣隊是拿著長兵器的重步兵,各營面對東西高地列陣。南邊的騎兵已沖了出去,去奪高地,但騎兵爬山坡顯然不能發揮機動優勢,他們剛沿大路爬到山腰,敵兵已經涌到谷口的道路上,人越來越多,漸漸地密密麻麻一片。
只見胡兵抱著滾木往山下丟,晉軍騎兵前鋒被砸得一片凌亂人仰馬翻,敵兵又居高臨下以弓箭射住,晉兵無法前行。將校吆喝吶喊著,騎士們棄馬強沖,敵兵繼續以圓木滾落,把躲閃不及的晉兵撞得頭破血流,陣線更是無法保持,進攻受阻。
沒一會兒東西兩邊的林邊也鑽出大量的人馬來,頃刻之間遍山都是,兩面沿著斜坡向晉兵五軍陣營俯衝而來。戰場形勢在驟變之間就形成,顯然晉軍處於了被圍攻的境地,而且是被俯攻,地形上就十分被動:打贏了不便攻上去;一被沖亂就面臨分割圍殲的危險。
杜暹舉劍大喊道:「諸將士兄弟,報效家國正在此時!」
前方的校尉吶喊道:「穩住陣線,臨死不退一步!」眾軍吶喊鼓號之聲大作,只聽得砰砰巨響,營中的弩炮開始發射,冒著黑煙的巨矢飛向空中。一時間這荒山野嶺中變得異常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