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祠祭大澤倏忽南臨 第三十四章 異香

華燈靜靜地發出柔和的亮光,戲台上的戲已經唱完了。薛崇訓從承香殿出來剛要坐車回去,就聽得旁邊一個尖尖的聲音小聲道:「稟皇上,今天酉時程夫人在溫室殿見了兵部尚書程相公。」

薛崇訓回頭循著聲音看向說話的人,是個宦官,雖然他埋著頭,但薛崇訓已看出來是一個陌生的宦官,因為平常在身邊走動的那幾個大宦官薛崇訓都比較熟悉,別說看到正面,見著背影也認得出來。

「誰讓你來說的?」薛崇訓沒怎麼思索就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句話。

宦官道:「沒人叫奴婢,奴婢下午正巧在那邊當差,看見了。」

薛崇訓心道如果沒人指使他一個宦官跑到我面前來說這事兒作甚,有什麼好處?但他略一思索,並不打算將這事兒打破沙鍋問到底,隨即便輕鬆地說道:「淑妃(程婷)的父親不在了,程千里形同她的父親,見見親人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是,都怪奴婢多嘴,奴婢罪該萬死。」宦官急忙跪倒在地。薛崇訓揮了揮袖子,上車就走。

大路兩旁有路燈,但裡面的燭火在夜色中仍舊顯得微弱。本來薛崇訓是比較喜歡夜色中的涼風的,但這時他卻隱隱感覺夜的天空隱隱有一種無形壓力。

御輦周圍有一群宦官宮女護駕,其中管事兒的是宦官張肖,本來是魚立本手下的人,不過很早以前就投奔薛崇訓了的。張肖瞅准機會問:「陛下的御輦要去哪裡?」

時間已經比較晚了,現在回去當然就該是睡覺的時候,薛崇訓也明白這句話是問要臨幸哪個妃子。他本來想去程婷哪裡清靜一下,因為程婷給他的感覺性情比較淡泊。但或許是剛才那個陌生宦官的話影響了他的情緒,這時他想了想便臨時改了主意:「去德妃宇文夫人那邊。」

「是,去德妃殿。」張肖提高了聲量應了一聲。另一個宦官會意正想離開隊伍過去報信,被薛崇訓喝住才作罷。

薛崇訓登基之後,把有名分的妻妾都封了嬪妃,其中正室李妍兒封皇后,其他人是正一品夫人:淑妃程婷、德妃宇文姬、賢妃杜心梅。仍在伏俟城的慕容嫣和突厥公主阿史那卓因為不是漢人,封的正二品九嬪之列。

宇文姬等人住的地方也在太液池南邊挨著蓬萊殿,方便侍寢的緣故,但薛崇訓也有好一陣沒去了。剛走到院門口,忽然聽得守門的宦官喊了一句:「皇上駕到!」薛崇訓頓時感覺異樣,心道:原來宮裡的人真會這麼喊。

走進院子,就聞到一股子異香,只見滿院子都種著花花草草,薛崇訓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種的一些藥材。宇文姬父女倆在這點上倒也有幾分相似,一個愛種菜一個愛種葯。過得一會兒,就見宇文姬和幾個宮女一塊兒迎接來了,她穿著一身深灰的翻領長袍,著裝上實在沒有宮廷貴婦們那般艷麗,竟然仍是一副男裝。

宇文姬行了一禮道:「不知陛下會來,倉促未及整理衣冠請陛下降罪。」

薛崇訓笑道:「算了吧,今晚承香殿那邊有唱戲的,你怎地沒去?」他一面說一面打量著她。宇文家雖然自稱炎黃子孫,但這個姓氏可能有鮮卑人的血統:宇文姬的膚色和旁邊的宮女一對比,就顯得很白,沒有常人女子那種淺黃的光澤;個子也高,可能比身材高挑的姚婉還高出一些,而且她喜歡穿腰身緊窄的男式翻領長袍,這種長袍本身就是中原吸收胡人服飾的一種款式,穿在宇文姬身上顯得身段修長苗條。她的臉蛋上也是有股子媚氣,與漢人崇尚的賢、淑等氣質不太一樣,嘴唇還厚但色澤嫣紅十分性感。

「我正趕著讓下面的人抓藥,明天要送到太極宮去,看戲什麼的也沒多大的意思,就沒去。」宇文姬道,「陛下,您還是對離宮的那些老宮女們好些吧,那邊郎中奇缺,生了病的人連葯都沒有隻有等死,竟比市井間的老婦還要悲慘!」

薛崇訓聽罷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兒來了,宇文姬常常跑去城隍廟去給那些乞丐把脈……由於宇文孝做事太狠辣,薛崇訓感覺宇文姬的這種善心泛濫很是奇怪,直覺上很矛盾。顯然她現在搬到宮裡來了,又找到了同情心泛濫的宣洩口,就是那些被拋棄遺忘的老宮女和前朝的嬪妃女官。

「行行……我不是對她們差,朕日理萬機哪裡顧得上,明天一定交待內侍省的人去管一下太極宮那邊的人。」薛崇訓隨口道,臉上故作一本正經很重視的樣子。在這個世上,無論是亂世還是盛世,總有一些命不好的人受苦受難,他覺得自己又不是觀音,難道見有人苦難就要吃不香睡不好?

他又用不經意的口氣問道:「對了,你以前不是常回娘家居住,最近有回去見你父親么?」宇文姬道:「回去父親要罵我,再說最近挺忙的,有好一陣子沒見他了。」

薛崇訓道:「抽空還是多噓寒問暖一番。」宇文姬差異道:「今天怎麼想起了,父親不是常常與你見面么?」薛崇訓趁機給自己找一個合理的借口:「明天我便召見他,代你問候幾句。」

因為東北用兵的那事,薛崇訓這些天一直在琢磨,其實琢磨得最多的還是身邊那些人。他有時候在想:這些手握重權的大臣是什麼樣的人,在下面究竟在幹什麼什麼,只能通過見面的時候和奏章來判斷,可是李龜年一個男子也能演成惟妙惟肖的婦人,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東西並不可靠。

但他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多疑了,唐朝百年沒有特務機構,仍舊維持的運行不是?

晉王府以前設立的那個刺探京城內外情報的「內廠」,是不是應該擴大勢力,做成一個特務機構?明朝廠衛制度在史上很受詬病,就是一個反動、黑暗、殘暴的代名詞。但史書和評論都是士林的人寫的,它究竟有沒有好處,薛崇訓不能只回想它的名聲,還得自己判斷。

內廠牢獄的影響並不大,以前不過是薛崇訓無視法律在長安橫行霸道的工具,他登基之後也沒有過多重視。現在宇文孝的辦公地點在紫宸殿建築群的東邊設了個不起眼的書房,也沒什麼官吏;唯一保存下來的東西就是晉王府親王國的那個監獄,還有裡面的一些官署書吏併入了內廠,主要乾的事是監視入苑坊住的那些李家王爺。

李家丟了江山,被人監視控制是情理中的事,沒什麼人說好歹;但如果內廠插手監視大臣,會產生什麼後果?

「郎君在想什麼呢?」宇文姬提醒了他一句。薛崇訓頓時露出一個壞笑,上前兩步靠近了些低聲道:「我在想,一會兒該用什麼法子讓你欲罷不能……」

宇文姬的臉唰一下就紅了,瞪了他一眼:「宮裡可是有很多規矩的,我可得正經一點。」

「宇文夫人不是一直都很端莊賢淑的么?」薛崇訓笑道。宇文姬聽罷覺得是在嘲笑她,有點生氣了:「想起了呢你就來一趟,平時連人影都看不到,我和守寡有什麼區別!你乾脆別來招惹我了!」

剛見面那會兒她的禮節倒是挺周到恭敬,沒說兩句話脾氣就上來了,也就只有薛崇訓的「舊人」們敢這樣任性,不過他也不計較依舊面帶笑意,好言與她說話。

薛崇訓大晚上的到這裡來,自然是要在這裡睡覺過夜,兩人便一邊說話一邊從廊廡向寢宮走去。進了卧房,薛崇訓見桌子上放著幾個木盒,上面還貼著字,便好奇地走過去瞧,只見其中一個盒子上寫著:太平公主。他便問道:「我母親身體不適,要用藥?」

宇文姬笑道:「這不是治病的葯,是養顏的。」薛崇訓道:「原來如此,難怪你的皮膚那麼好,也在用這種養顏的東西?」

「我可不敢用。」宇文姬臉上露出神秘的樣子,小聲道,「此葯固元氣而養宮,但是服用後會有副作用。哎呀,這麼簡單的醫理你也想得到嘛……你又常常不來,我要是服用此物可不難受?」

她說罷臉蛋上浮現出了一絲紅暈:「你先等等,我去沐浴便來……服侍你。」

薛崇訓恍然大悟,已明白了八分,心道承香殿也沒男人,不過玉清那道士會有點悲劇罷。想罷不由得心下一陣好笑。

宇文姬離開卧室去洗澡了,薛崇訓便坐著等,過得一會兒宮女便送了兩份甜湯上來,說道:「要到歇息的時候了,陛下便將甜湯當茶飲罷。」

薛崇訓點點頭,這時他覺得有點無聊,便揭開那個木盒子瞧瞧,只見裡面隔著一些烏黑的丸子。他隨手拈起一顆來拿到鼻子面前聞,有股子很清淡的香味。這玩意是女人服用的,肯定不能當壯陽葯吃,他正想放回去時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便將手裡的丸子給放進了宇文姬那碗甜湯里,想了想又拿起一顆丟進碗里。他幹完壞事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便拿起勺子在那碗中攪拌了一會兒,讓藥丸在裡面化開,湯水的顏色漸漸就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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