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鐃歌列騎吹颯沓引王侯 第一百零四章 重逢

突厥敗兵俘虜全被雙手反綁在一條條長繩子上,一排排地站在寒風之中,人數非常多。看管他們的唐軍將士常常鞭打腳踢可沒什麼優待俘虜的政策。戰前唐軍上層為了激發將士們的戰心,總是在宣傳突厥人在邊境犯下的罪孽,將其妖孽化為無惡不作的野獸,於是這幫被生擒的突厥人吃點苦頭完全在情理之中,也很少有人同情他們的遭遇。

被俘的李適之埋著頭盡量不被人注意,心裡真是悶到了極點,此時自己竟然變成了唐軍的俘虜不能不覺得有點滑稽。

「啪!」突然背上一疼,一馬鞭不容分說就甩了過來,李適之本能地抬頭怒目而視。

就在這時那揚起鞭子的軍士忽然停了下來,「漢人?叫啥名字,籍貫何處?」

李適之情知不是所有漢人從戰俘裡面挑出來都有好下場,因為在突厥的一些漢人本來就是逃犯投奔到突厥求活的,這種人除了要清算以前的罪,還要加上叛國的罪名,反正是死多活少;當然最多的還是從突厥人從邊境虜去做奴隸的人,這種人現在運氣就好了,不僅不用再「享受」俘虜的待遇,還會分給土地種子甚至耕牛,以彌補以前的不公正遭遇,在唐官府心裡覺得百姓被別國虜去是防務不力的責任。

但李適之顯然應該歸於前者,他很快意識到危機,忙低頭答道:「王超,雲州人士。」他隨口胡謅了一個名兒再加上河北道的一個籍貫,雲州位於北邊之地,到時候很容易把自己說成是被擄掠到突厥的人。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料這時旁邊一個突厥人忽然驚訝道:「你不是李適之李公子嗎?」

「你認錯人了!」李適之心頭一個鬱悶,心道你他娘的怎麼沒把你爹認出來卻把老子認出來了?

那人還埋頭從下面看李適之的臉,傻叉似的說:「沒錯,就是李公子,我在黑沙城見過你。」

武將聽罷二人的對話,看了一眼李適之,下令道:「把這個人從這裡帶走。」

此時李適之明白什麼都完蛋了,當初他在三城也算得上個名人,很多唐軍將士都認識,一旦弄過去辨認,還能跑得掉么?不得不說這真是天意弄人!名氣反而壞了性命。如果剛才沒被人認出來,事情還不算糟,那邊關之地一旦被攻破就是妻離子散,無從查起,只要應對沒有差錯,還真難確定是從哪裡來的。不過現在根本不需要再狡辯了。

……此時薛崇訓正在中軍接見突厥內應亓特勒,因為情報屬實為唐軍的勝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薛崇訓對亓特勒「棄暗投明」的做法大加讚賞,承諾要給予官職和相應的獎賞,以為突厥人的表率。

部將把李適之的事兒稟報上來,薛崇訓喜道:「把他帶上來。亓特勒在書信中提及與此人有隙,不料今日已落入我軍之手。」

薛崇訓又好奇地問道:「你和李適之之間的恩怨又從何說起?」

亓特勒道:「其實並無多大的怨恨,不過此人善於在可汗面前讒言獻媚,我看不慣而已。」

薛崇訓之前已聽亓特勒細數了李適之叛國幫助突厥可汗的種種罪行,包括慕容鮮卑作戰失敗的事兒,薛崇訓對李適之還真是刮目相看,覺得此人和金子一般到哪裡都能發下光,此時確實也很有興趣想再見一回面。

很快李適之就被押到大帳里來了,他看見被奉為座上賓的亓特勒,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頓時鄙夷地說道:「內賊原來是你,真是叫人意外。」

亓特勒的眼睛裡露出一絲冷冷的恨意,這種恨意絕非一句挖苦能形成的,他哼哼道:「彼此彼此,不過我棄暗投明是因默啜可汗的暴戾自私,你又是為何要投默啜那樣的人?」

李適之情知沒活路了,也無所畏懼,面不改色道:「薛氏比默啜也不逞多讓。」

「大膽!」旁邊的官吏頓時喝了一聲。

薛崇訓反而不生氣,制止住官吏道:「咱們要他的性命,被罵一兩句也是應該的。」

就在這時,一個親兵到門口稟報道:「突厥公主求見。」

阿史那卓與在場的李適之、亓特勒都有很糾結的關係,不過這種事兒薛崇訓無從得知,現在他又沒說什麼軍機大事,正好一併見了,還能讓亓特勒和突厥故人相認一番,便傳令讓阿史那卓進賬。

亓特勒因為立下的功勞已被薛崇訓分為親附唐朝的類別,薛崇訓一向不怎麼喜歡任用外族武將貴族,但那些真正歸附的人他也待之不錯,畢竟無故豎敵非明智之舉。

阿史那卓進賬之後頓時驚在了帳門口,不僅是亓特勒,最讓她吃驚的是李適之居然在這裡。薛崇訓見到她的臉色問道:「公主有何事見面?」

「我見唐軍歡呼回營,本想問問戰事具體如何,不料在此見到李公子,卻不用再問了。」阿史那卓神情複雜地看了李適之一眼。

李適之見狀也抱拳頗有風度地執禮:「正好在此重逢,我得趁機會感謝公主多日以來的關照,不然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亓特勒被冷落在一旁,無言以對。薛崇訓的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心下猜測阿史那卓和李適之的關係恐怕不一般,不然阿史那卓怎會把親戚涼在一旁反而和李適之說個沒完?他又再次打量了一番李適之的儀態,果然是個佳公子,心下已明白了幾分。

阿史那卓忙向薛崇訓求情道:「李公子並非大奸大惡之輩,晉王大人大量為何一定要置之死地?」

薛崇訓沉默了一會兒,並不說李適之如何犯了殺人罪要按律懲罰之類的官腔,因為在場的人不少心裡都清楚內情,當然也包括李適之自己。以前不是那唐軍將領奉命要殺李適之,怎麼會有命案?這事兒的真正內幕其實李適之算是自衛。

他想了片刻,說道:「李適之是宗室,以前或許還能法外開恩,但現在你背叛了大唐的子民為突厥可汗效力,再求情活命還有什麼必要?你家裡的妻子因為你身為逃犯的身份已是無顏見人,忽然發現你竟做了漢奸,還有臉面活在世上嗎,你沒有為她想過?」

薛崇訓有時候說話其實很陰險,看破了阿史那卓和李適之的關係,故意將李適之的妻子搬出來說事兒。

不出所料,阿史那卓頓時驚訝道:「李公子不是說你尚未成親,怎麼會有妻子?!」

薛崇訓聽罷心裡笑翻了,心道果然這廝是個裝必騙小姑娘的主,這下可有好戲看。他忍不住添油加醋道:「李適之家境不算差,又貴為宗室。該是弱冠的年紀了吧?怎麼會沒有成親?」

李適之尷尬地站了一會,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亓特勒沒好氣地說:「此人忘恩負義,更無信義,無非就是花言巧語騙公主庇護,好在突厥過好日子!」

阿史那卓怒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亓特勒:「……」

阿史那卓回頭用哀求一般的表情看著李適之:「你為什麼要騙我?就算你說已經娶妻,又怎麼了……你對我說的其他話,有多少是真的?」

李適之紅著臉道:「我對公主說過什麼話?」

阿史那卓一想這李適之還真沒承諾過什麼,更別說海誓山盟之類的了,一直以來都是阿史那卓自己一心表露心儀,李適之卻總是以君子自居,給人正派人的感覺……

阿史那卓怒道:「好吧,道理都是你的!我也懶得管你了!」說罷扭頭就走。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帳外面後,薛崇訓一本正經的臉才露出了笑意,嘲弄一般地看著李適之道:「這下可好,你是徹徹底底敗了。」

亓特勒也在一旁冷嘲熱諷,李適之見二人「狼狽為奸」,總覺得有點奇怪,心道:亓特勒身為貴族,為何突然投靠到薛崇訓手下?李適之覺得這事兒有蹊蹺,但並不揭穿亓特勒,這突厥後生在他眼裡就是一個小人,根本無須與之計較。

亓特勒揚揚得意道:「李適之啊李適之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以前在黑沙城趾高氣揚的模樣到哪裡去了?」

李適之冷冷道:「你也別覺得自己多了不起。」亓特勒道:「若非我為內應,唐軍怎麼一舉破默啜,你又怎麼會淪為階下囚?」

亓特勒這人確實不怎麼會說話,一句話就可能得罪薛崇訓,好像大戰的功勞全是他一個人的。好在薛崇訓不怎麼計較這種口舌之利,也就沒說什麼。

而李適之則恰恰相反,很快一句話就能讓薛崇訓心裡舒坦起來:「默啜不顧勸諫執意攻打九姓鐵勒,就註定了失敗的開端,你投敵叛國不過是加快了過程而已,這場戰爭的勝負關鍵根本和你沒關係。」

亓特勒道:「不管你巧舌如簧,今日你下地獄我活得好好的就夠了。」

李適之哈哈大笑,仰天長嘆道:「非人之不爭,實天意不公。」

薛崇訓道:「念你是宗室貴胄,又算得上一個令我多少有些佩服的人物,我會讓你死得體面。不過背上殺人和叛國的罵名是難免的,否則不能將你明正典刑。」

李適之笑道:「罵名?罵名能背多少年,後人自有公斷。你要明白,人死之後的年月會很長。」

薛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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