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暹率軍進城時只見各處房屋帳篷火光衝天,恐懼的突厥人蜷縮在四處角落,被亂兵屠戮者不計其數。這時追擊突厥敗軍的騎兵部隊也回來了,在事前沒有條件布置包抄合圍的情形下要在茫茫草原全殲敵軍馬隊顯然是十分困難的事,只能見好就收罷。杜暹稍作思考,就下令部將約束部下,並下榜安民。
屠城這種事兒前線武將幹了也就幹了,問罪倒不至於,但杜暹覺得這樣做無甚益處徒害名聲,不如上報到薛崇訓幕府,讓那幫文人來決定。不過攻佔黑沙城之後掠奪財富對當地部落徵收重稅是不可避免的,就食於敵是唐軍將帥喜聞樂見的事兒。這種做法雖是壓迫,顯然要比殺了人直接搶光要文明得多。
稍後將領們又帶兵圍了汗帳及各處規模較大的宅邸,收繳汗帳中的圖騰信物旗幟作為戰利品,並俘虜了許多貴族和家眷邀功。
在這些俘虜中,杜暹很快就注意到了長相出眾的阿史那卓。突厥人的生活環境不如國內那麼暖和安穩,就算是什麼王室女眷大臣的妻女也看起來不怎麼樣,至少在唐人的審美里不夠白凈,所以阿史那卓在他們中間就顯得十分出眾了。杜暹詢問之後得知原來是突厥公主,心裡頓時有了一番計較。
阿史那卓開口說了一句漢語,又讓杜暹大喜過望,原來這公主竟然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他當即就點點頭:「不錯不錯。」
但見這小娘小麥色的膚色活力四射,烏黑的頭髮和異域風情的迷人眼睛、高鼻子紅唇,猶如散養的小馬那般有著野性與靈氣。杜暹雖平時自喻正人君子,但作為一個士大夫不懂得品評女人顯然是不行的。此時他一眼就看出這小娘是極品貨色,加上高貴的血統,要是送回去肯定比送一匹千里馬來得有價值……來而不往非禮也,薛崇訓既然送佩劍,杜暹送點戰利品回去也無可厚非。
此時阿史那卓的眼神有點憂鬱,淪為階下囚自然是高興不起來了,但一個美女無論是高興還是憂愁都很讓人著迷,她的眼睛裡彷彿有說不完的憂思情愫。
阿史那卓冷冷說道:「突厥汗國打了敗仗,我們被俘虜,還有什麼好說的?」
杜暹忙好言道:「戰爭自然無法避免傷亡,但戰鬥結束之後我已約束部下安民,就算徵收一些稅賦,我們作為戰勝者如此做有什麼讓人詬病的?我們也沒有屠殺無辜子民,所以公主不必因此心懷怨恨。想當初你的父汗襲擾河北,動輒屠城,死傷流離失所者數以十萬,而今日我大唐騎兵攻佔突厥屠城,並未仇殺,這是一種上國胸襟,你不覺得么?」
阿史那卓聽罷一席話神情有所緩和,加上他對漢人本來就有好感,又特別喜歡李適之,所以此時對眼前的和氣儒將倒是沒多少厭惡感了。
杜暹不知道她的心思,又趁機灌輸「不良」的東西:「突厥的男人打了敗仗丟下女眷就跑,這要換作漢將,回去是要掉腦袋的,只能與城共存亡。」
阿史那卓無言以對,她確實希望李適之能救她。
杜暹說了幾句,便叫部下好生安頓阿史那卓,不可無禮。待黑沙城的善後有眉目了,他便差一隊兵馬護送阿史那卓往南走,同時傳捷報到薛崇訓中軍。
阿史那卓在路上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被帶走,其他俘虜沒有同行,也覺得有些奇怪,心下生出了一絲不祥之感。
……一行人在中受降城稍作停留補充給養又繼續往南走,因獲悉薛崇訓中軍剛剛經過南部沙漠,還未到達三城。又走了兩天,總算碰見唐朝軍隊了,遠處只見荒涼的原野上黑壓壓一片的兵馬,旗幟獵獵飛揚好不壯觀。本來明光軍離開中軍後薛崇訓身邊只剩神策軍一軍兵馬,但見此時的排場肯定不只一萬,應該是各地調來的軍隊陸續匯合了,人馬已增至五萬以上。
此時已到黃昏時分大軍正在忙著紮營,充當信使的將校等幾人帶著阿史那卓來到薛崇訓的大帳面見薛崇訓。捷報傳入中軍,上下無不歡喜。
信使先口頭說了戰勝的消息,書面軍報是用密文所寫,等文吏翻譯出來之後薛崇訓才坐在那裡細看。這種加密形式的信息傳遞方式還是薛崇訓設想出來的,不過具體措施是王昌齡等文官幕僚經辦。在薛崇訓的觀念里,先進的軍隊不僅是組織和裝備,還要有信息優勢,故而有這麼一出。
他看罷軍報又遞給旁邊的文官,然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隨同進來的阿史那卓,這女子顯然不是漢人,怎麼會和唐軍信使一塊兒走進來薛崇訓倒還沒弄清楚。周圍的幕僚將帥也比較好奇,只是不便問出來罷了。這女人沒被綁著自己跟著走進來的,不像是俘虜,薛崇訓心說難道是唐軍在草原上的間諜?
那信使只顧著說戰爭勝利的正事兒了,一時竟然也忘了阿史那卓的事。
這時信使又說:「軍中將領欲屠黑沙城報一箭之仇,杜將軍以為須得上峰下令,故請王爺定奪。」
阿史那卓一聽憤然,立刻說道:「杜將軍不是和我說什麼上國胸襟,以德報怨?你們騙我!」
薛崇訓問道:「這婦人是誰?」
信使恍然道:「突厥公主阿史那卓,被咱們在黑沙城俘虜了,杜將軍讓以禮相待押解回來。」他們這麼帶著人跟著進中軍大帳,真不像是押解回來的,說罷周圍的文武官員一時多少也有些詫異,不少人頓時就明白其中的貓膩了。
既然是俘虜自然沒有發言權,王昌齡呵斥道:「軍機之地,什麼人都能進來?來人,押下去看著。」
阿史那卓憤然道:「我不走,你們究竟要把黑沙城的子民怎樣?」
「敗軍之城,任人魚肉罷了!」
薛崇訓幕府中有不少少壯幕僚長期受其中「民族主義」思維的熏染,此時不顧阿史那卓在場就極端地陳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咱們一定要設法不斷削減北方草原的人口,避免他們有機會威脅中原。」「突厥人殺我大唐臣民,必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就在這時張九齡淡淡地說:「那片土地上以前有匈奴人,為我心腹之患。匈奴人現今何在?如果突厥人也從草原上消失了,又會有什麼部落在那裡放牧……」
張九齡的一句話提醒了薛崇訓,他一琢磨確實是那麼一回事,後來的入主中原的元朝可不是突厥人;遼、金、清又不是蒙古人。就算殺光了草原上的人,隨著時間的流逝生存在那裡的人又會想草枯草長一樣慢慢興起。
天下滄桑,真有千秋萬代的鼎盛江山嗎?
薛崇訓沉吟片刻,說道:「有地就有人。」
眾人沉默了許久,張九齡品味到薛崇訓話里的意思,代替他下令道:「屠殺平民非大唐軍隊所為,無須採用這種野蠻的戰略。可令杜將軍權宜行事。」
總之此刻唐軍上下都很振奮,勝利消息的到來讓所有人情緒高漲。此前連吃兩次敗仗的影響也因此化解,反而襯托出了明光軍的勇猛善戰,一萬騎兵奔襲黑沙城一天就破,杜暹的名聲節節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