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在承香殿賜晚宴就算是踐行酒了,此時突厥主力進攻特勒九姓的戰爭已經打起來,於是薛崇訓沒過幾日便調神策、明光二軍離開關中北去。
離長安越遠,燈紅酒綠的喧囂繁華便漸行漸遠了。走出關中平原,山巒起伏草枯木調,帶著沙塵的北風就將和平安寧的關中富庶景象吹散。周圍的人煙漸漸稀少,但大路上的壯丁民夫很多,都是地方官府從遠近各地徵發來運輸糧草物資的人。滄桑的勞力農夫、厚重的鐵甲行伍,一切氣氛都變得沉重起來,薛崇訓回想起來在長安的紙醉金迷,簡直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中軍人馬中豎著許多旗幟,有的寫「晉王」「薛」,有的寫「唐」不一而同,倒是讓來往的信使便於辨認,更能保持信息的暢通。時朔方鎮唐軍、靈州鮮卑軍、涼州、關中、河東河東等軍鎮已奉命向河套地區調兵,人馬多路,動員集結也不是個簡單的過程,恐怕要費些時日。組織這樣的大會戰唐朝的速度顯然比不上游牧族。
同時受朝廷調遣的各汗國羈州的騎兵也陸續出發,消息不斷報到薛崇訓的中軍,以便中心及時掌握己方兵力所在的地點。薛崇訓及幕僚匯攏信息後發現,其實這幫「盟國」及屬國大部分就是來湊數的,唯有兩股鮮卑人是真打算出力:吐谷渾慕容氏鮮卑人、東邊的烏羅護部鮮卑人後裔。
慕容氏出騎兵三萬,由其汗王慕容宣親自率領行軍速度位於各族軍首列,已到了單于都護府地區外圍。慕容氏出力很容易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因為他們家和薛家近年來關係火熱,多次合軍謀事,汗王的姐姐還做了晉王府的側王妃。
不過烏羅護人小小一部竟然出兵二萬騎,倒是讓薛崇訓等多少有些意外,因為新羅這麼大地盤才派過來幾百人。
張九齡分析道:「烏羅護毗鄰突厥汗國東部,他們定然想在戰勝之後便於向唐朝要求瓜分突厥的牧場和利益。」
薛崇訓認為這個說法比較靠譜,點點頭道:「咱們都是公道人,只要烏羅護出了力立了功,多分些好處那是自然的事兒。」
此時大軍已出長安範圍近半月,才走了幾百里,行軍路途才走了一半。速度較慢的原因除了關中北部高原道路崎嶇,還有將士們大多步行的原因。神策軍和明光軍都是精銳,其中明光軍全騎兵,每名軍士至少配備兩匹戰馬;神策軍的步軍也有代步的馬匹。但眾將士為了養馬力,平日行軍大多都牽著馬步行。
王昌齡又獻計道:「今番我軍四面調兵,已無隱瞞意圖的必要,薛郎可在半道發一份檄文傳視各地,兵馬未到先聲奪人佔據大義的名分,並彰顯正義必勝的大勢,如此爭取投靠突厥的契丹及突厥內部一些與默啜王庭不和的部落,如果能讓那些勢力陸續脫離默啜可汗,此消彼長便成蠶食之勢也。」
薛崇訓聽罷立刻拍板道:「此事便全權交予少伯去辦。」
蘇晉也不甘落後,接著進言道:「契丹、高句麗舊部及一些突厥部落雖然不是默啜可汗的死忠,但他們與大唐也有難以理清的仇怨,恐怕光憑一書檄文難以起到實質的作用。」
張九齡沉吟道:「此時默啜的主力北調陷入鐵勒,如果我們就近得一支機動快速的騎兵突襲了其南廷黑沙,開戰奠定一場大勝,形勢立辨,也不怕那些牆頭草不回頭。」
蘇晉一聽覺得要是第一場奔襲沒打贏會不會怪罪到自己頭上?便接話道:「此舉倒也是個辦法,就是太過冒險,孤軍深入非求穩之道。」
薛崇訓笑道:「最後決定怎麼打的人是我,無論勝負我都不會怪出主意的人,你們無疑太過慎言,心裡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頓時蘇晉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忙道:「臣無他意,卻是有些冒險……不過突厥敢在這種時候先去打鐵勒,其狂妄自大之心顯而易見,驕狂必生輕敵之心,恐怕並不相信咱們能這麼快直取黑沙,防範應該不會太大。」
薛崇訓想了想道:「確實是一個戰機,咱們打仗開局就不能畏首畏尾,正如少伯所言的先聲奪人,掌握主動權尤其重要。只不過咱們神策明光二軍要達到河套地區尚得近月,其他兵馬也不會太快……倒是兩股鮮卑兵馬最近又是騎兵,不過讓他們單獨進攻卻不知戰力如何,如果打不贏反倒壞了事。」
張九齡道:「烏羅護小國寡民恐不成事,如果要選慕容氏顯然更堪用。他們長期在吐蕃和大唐之間求生,用兵用謀都有一套,突厥戰力不如吐蕃又疏於防備,慕容氏輕騎奔襲,興許能立個頭功。」
這種有風險的事兒薛崇訓並不會輕率決定,他便轉移話題道:「上次咱們密遣使者去契丹,結果如何?」
王昌齡答道:「契丹人虛以委蛇,沒什麼進展,不過使者無礙已平安回朝復命。」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看來這話不僅適合咱們中原,在草原上也說得通。果然契丹人和默啜不是一條心,不然默啜殺了唐使,契丹就不會輕易把使者放回來,他們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薛崇訓道。
大軍又行了數日,忽然從邊關來了新的軍情,位於西北方向的鐵勒葛邏祿姓因與拔曳固結盟被首先攻打,一戰就被擊潰,部卒被屠戮殆盡,被俘族人多達近萬賬,被掠殺虐待而死者不計其數。
這時王昌齡的檄文也完成頒發,其中細數突厥殘暴血腥的種種罪狀,在葛邏祿氏被屠殺的當口這些罪狀顯然更加能得到人們的認可。一篇文章讓默啜可汗的形象從幫助李唐復辟的功臣滑入暴政的妖孽深淵。
張九齡再次進言:「默啜可汗恃勝而驕大肆屠殺,定然不會對其他二姓(與拔曳固結盟的胡祿屋、鼠尼施)停手,正是有機可乘之時!咱們在聲討之後不立刻作出行動也於人心不利。」
薛崇訓這會兒還在利與風險之間有些猶豫,沒抓住關鍵的說服自己做出決定的理由。但以他往常的處事經驗,在利弊難以權衡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隨便選一種然後堅定地執行,無論選對選錯都比徘徊不決的結果要好。於是他便當機立斷,下令密遣使臣日夜兼程前往慕容鮮卑大營。
慕容宣此時已先唐軍主力一步到達了河套三受降城地區,他得到薛崇訓的密令後趕緊在汗帳中召集貴族大臣商議問策,其實就是看看各部的支持態度。
自從前任大相伏呂死後,汗王慕容宣在他的姐姐慕容嫣幫助下,藉助唐朝的實力陸續除掉了那些對他不忠的大臣,這個不足弱冠(二十歲)的年輕漸漸掌控了整個吐谷渾的大權,慕容氏的地位在他手裡有復興之勢。
威信一建立起來,決策就比以前容易多了,眾臣眾將跟隨慕容氏出兵本來就是為了幫助唐朝進攻突厥的目的,此時紛紛表態願意聽從汗王的「英明決斷」。慕容宣的身體仍然不太好,和以前一樣看起來比較瘦弱,一張蒼白的臉,但此刻帳下的眾人再也不敢對他有任何輕視之心。
慕容宣咳了兩聲輕輕說道:「朝廷(唐朝)授晉王以兵權聯兵討伐突厥暴政,各族人馬便應悉數聽其號令同心協力,今朝廷來使傳令,我等盡應接令出兵,拿下首戰取黑沙城的頭功,讓吐谷渾的名聲大振,叫周邊各藩不敢輕視之!」
眾貴族首領立刻高呼:「汗王英明,臣等願追隨汗王左右殺敵立功。」
慕容宣很滿意地說:「如此諸位便各率部眾拔營出發,先到中受降城交接國書,按制補充給養,直出東北殺向黑沙城。」
此時的吐谷渾當政者慕容氏顯然算是唐朝的一個忠實屬臣,慕容氏如今在吐谷渾的聲威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有唐朝薛崇訓一黨的強大後盾,彌補了他們在以前的內亂中根基動搖的不足。所以汗王當然要堅決地擁護薛崇訓的權威,唇齒關係難棄。
眾鮮卑人大多數是第一次來中受降城,等他們行軍道這裡見得這座城池後無不吃驚,有人驚嘆道:「中城大名鼎鼎,是參天可汗道和單于路的必經要地,何以修得如此簡陋,竟連瓮城也沒有?」
身穿白袍頭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慕容宣淡淡說道:「唐人築城之時,認為敵兵來了不應害怕畏縮,應出城奮力死戰,獨獨這座城沒有太多防禦工事便是為了斷絕將士的後盼,置死地而後生守住北方重地。和漢人書中『破釜沉舟』含義相同。」
眾鮮卑人聽罷無不對唐朝將士肅然起敬,在慕容氏的國策影響下,鮮卑族這個曾經與漢人在中原爭奪空間的族群此時對漢人的心理達到了幾近崇拜的地步。
慕容宣趁機對眾軍說道:「鮮卑族同是黃帝後裔(他們自認如此),當無所畏懼勇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