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多次在唐朝邊境燒殺搶掠讓邊民深惡,但在李唐宮廷的名聲卻不錯。以前契丹人反叛大唐並大敗前去平亂的唐軍,突厥人幫助唐朝打敗過契丹,然後武則天篡權時默啜也打著幫助李唐恢複江山的旗號拒絕與武周合作,故而在宮廷戲子的角色中,默啜可汗很多時候是正面角色;偏偏很多宗親貴婦只是通過演戲來了解邊關,故而對突厥人並不算厭惡。李適之在三城邊關呆過自然見識更多,但他因為先入為主的觀念也對突厥人沒有什麼仇恨,加上阿史那卓等的悉心關照,他出謀劃策時也就沒有太多愧疚之心。
阿史那卓依計將李適之的話告訴了暾欲谷叔叔,暾欲谷聽完來龍去脈很快認同了李適之的建議,說道:「草原上受人尊敬的可汗不會到處都有敵人,正應了漢人『得到多助失道寡助』的話。而這番話由我去說確是更加適合,至少我是可汗的大臣,大臣的話可汗總會認真考慮,不過就算如此可汗也不一定會聽。」
「暾欲谷叔叔都覺得有理,為何可汗不聽?」阿史那卓皺眉道。
暾欲穀道:「可汗已殺使臣,並對意圖背叛他的鐵勒人恨之入骨,故聽不進勸說。我且試試罷。」
阿史那卓說完就從暾欲谷家回去,卻沒見到李適之,急忙問人去了哪裡,家裡的人說李適之出去騎馬了。阿史那卓才鬆了一口氣,隨即便帶著一小隊人馬出門尋李適之。
騎馬跑了一會兒,她忽然聽得一陣人聲嘈雜,便尋聲過去,一見之下吃了一驚。只見有個騎馬的突厥人正拿著鞭子鞭打穿長袍的李適之。阿史那卓怒氣沖沖地趕了上去,只見那馬上驕縱的騎士原來是暾欲谷叔叔的孫子亓特勒,一個黑乎乎的敦實年輕人,馬術騎射都很出眾不過僅此而已。
李適之正站在地上昂首對視,身上的衣服都被打破,脖子上也看出血紅的傷痕。
阿史那卓嬌呼道:「快住手!亓特勒你為什麼要打我的人?」
亓特勒回頭冷冷說道:「這漢奴雖然是公主的奴隸,但始終是個奴隸,竟敢擋我的道,就得教訓。不然他在公主家裡好吃好喝養著就要把自己當主子了。」
阿史那卓嗔目道:「我家的事礙著你什麼了?憑什麼打我的人!看我不在你爺爺面前告狀,讓你爺爺好好教訓你!」說罷她急忙從馬上跳下去,一把拉過李適之,眼睛裡滿是心疼,用漢語問道:「要緊么?」
李適之道:「一點皮外傷,只是突厥國太無王法,竟敢在都城隨意打人。我在這裡四處走走並沒做出任何失禮之舉,此人衝上來不容分說就打。」
「他是暾欲谷叔叔的孫子,暾欲谷既是大臣、部落首領,又是可汗的親戚,所以才如此驕橫。你們唐朝的貴族不也會這樣么?」阿史那卓道,「別和他一番見識,他是個沒意思的人,除了騎馬射箭什麼都不懂。」
李適之暗自觀察亓特勒的神情,心下猜測:恐怕這敦實後生對公主傾心,這才拿我出氣。公主叫亓特勒的爺爺為叔叔,輩份不合,但突厥人應該不看重這個只要不同姓就能聯姻,其實在唐朝有時候也不太避諱染了一些蠻夷的習俗。
阿史那卓將李適之救走,並不管那亓特勒。回家之後李適之便問道:「方才你說暾欲谷是默啜可汗的親戚,是怎麼回事?」
阿史那卓道:「突厥國前任可汗不是骨咄祿可汗么,他便是我的親生父親;而現在的默啜可汗是前可汗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親叔父。骨咄祿可汗去世前本來是遺言將汗位傳給我哥哥闕特勒,但當時哥哥年幼,默啜可汗便強奪了汗位,自立為王。不過哥哥闕特勒仍然是他的侄兒,並認可了可汗的權力;哥哥闕特勒娶的妻子就是暾欲谷叔叔的女兒,所以是親戚了。」
「原來是這樣……」李適之沉吟片刻,忽然嘆息道,「恐怕我們的計謀讓暾欲谷去說也不可能湊效,哎,事在人為。」
阿史那卓問道:「李公子先前還說暾欲谷叔叔去說有用,現在怎麼就改口了?」
李適之道:「那是因為之前我並不知道暾欲谷與你們阿史那氏的複雜關係。按照剛才你所說的,默啜可汗與你們的父親是兄弟,並奪了你們家的汗位,雖然他念兄弟之情沒有對你們斬盡殺絕,但對前可汗的兒孫抱有的警惕心肯定不會消失;而暾欲谷是前太子……就是你哥哥,之岳父,肯定是算進你們這一脈的黨羽。關係這樣一理,暾欲谷會受可汗的重用嗎?」
李適之又問道:「方才對我無禮的那個人,是不是對你有傾慕之心?」
阿史那卓臉上一紅:「什麼都瞞不過李公子,你是怎麼知道?亓特勒確實向可汗提過親,但你放心我不答應可汗也不會勉強的,我是絕不可能看上他那樣的人!」
李適之沉吟道:「可汗不會勉強你,可我的處境就堪危了。此人魯莽無腦,嫉恨之下今日鞭笞我,明日會不會做出什麼更嚴重的事來?我在汗廷毫無地位,只是一個奴隸身份,加上又是漢人,突厥國法理如此野蠻,真是叫人擔憂。」
阿史那卓忙道:「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害你。你就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我不在的時候你別出門就好。」
「身在敵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再說我和你既無名分,卻住在你家讓你如此對待,被人嫉恨也是情理之中。此事唯一的化解方法是讓我離開公主府,乾脆住暾欲谷家去,更易消除誤會,他們家反倒是最安全之地。」李適之道。
「只是誤會嗎?」阿史那卓有些生氣了,「你哪也不準去!你面對可汗時的骨氣哪裡去了?怎麼現在竟怕一個無知小輩到這個地步?」
李適之道:「我不是怕他,只是理在這裡,咱們無名無份朝夕相處成何體統?我不能因為失理而枉死。」
阿史那卓生氣道:「最討厭你這樣!枉我對你一心一意,多番周全護著你,你可以怕被小人暗算,難道不怕失去我的保護么?」
「若你真是那樣,豈能因一時不合就恩斷義絕?」李適之淡然道。
阿史那卓說不過他,覺得李適之總有一番大道理,唯一的辦法就是對他不講道理。她便吩咐家人禁止李適之外出,更不準別人將他帶走。
倆人不歡而散,阿史那卓心情壓抑,隨牽了馬就出門,侍從跟上來也被她喝退。她沿著護城河一路策馬飛奔,被風吹了一陣心情才漸漸平息下來。便勒住馬頭緩緩而行,看著遠處的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回憶起李適之悠然獨唱的歌聲,臉蛋又是一紅。
就在這時,她發現身後跟著一匹馬,回頭看時只見又是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便帶著一點厭惡道:「你出城跟著我?」
亓特勒道:「我見公主不高興,怕出什麼事,就一路跟來瞧著。」
「滾回去,不想見到你。」阿史那卓沒好臉色地喝了一聲,心道今天和李適之鬧得不快就是因為這傢伙。
亓特勒聽罷頓時只覺得心裡的一股憋屈難以排解,冷冷地策馬靠上來。阿史那卓見狀也心生寒意,脫口道:「你要做什麼?」
亓特勒二話不說突然一踢馬腹策馬追了上來,阿史那卓吃驚之下正想掉轉馬頭跑,卻慢了一步,讓他瞬息之間就追到了面前。亓特勒的動作是十分靈活動如突兔,從馬上飛身一躍一個高難度的動作就撲了上來,將阿史那卓從馬上撲下一起滾到河邊。
「放開我!」阿史那卓大呼一聲,又呼救命。亓特勒雙手正按著她的雙臂,分不出手來捂她的嘴,乾脆就想親過去。阿史那卓又氣又恨,突然張嘴向他的鼻子咬過去,因為心慌就沒有省力。只聽得一聲慘叫,亓特勒鼻子上鮮血迸流,鼻子竟給生生咬了下來,下意識用手捂住。
阿史那卓趁機翻身起來一口吐掉血淋淋的東西,喉嚨里一陣作嘔,急忙奔跑追上一匹戰馬,上馬便走。留得亓特勒在後面大呼大叫。
這個時代的醫療技術比較落後何況是在草原上,鼻子給咬下來就再也不可能接上去了,等於是破相。這玩意看似無關性命,真正失去時才發現它的重要,以後見人都會遭遇特別的眼光,亓特勒甚至願意用一條胳膊來換自己的鼻子。
暾欲谷得知後非常震驚,他略一思索,當下就趕著進汗帳找默啜可汗去了。暾欲谷當然不是想讓公主受懲罰,而是替孫子再次求親。他明白自己孫子看上了阿史那卓,以前只是覺得娶不到也就算了,反正願意嫁到他們家的女子數也數不過來。但是現在不同,暾欲谷意識到自家與前可汗家會因這件事產生裂痕,只有讓當事二人聯姻才能化解,否則難以彌補。
李適之聽說後暫時沒有什麼表現……當然如果換作薛崇訓的性子,恐怕不僅是意圖強暴阿史那卓的亓特勒,連同暾欲谷全家也會很悲慘,什麼冤家意解等道理完全不在他的考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