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大唐東北邊境勢力交錯,從安東都護前往突厥汗國北邊的鐵勒九姓地區經過的地方主要便是突厥、契丹、粟末族活動範圍。其中契丹被突厥國征服,目前實際上被突厥人控制;而粟末首領(靺鞨族)大祚榮東渡遼河後建立政權自號震國王,並遣使向唐廷稱臣,唐廷冊封他為渤海郡王,統轄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於是他們便以渤海為國號。相比之下渤海國是唐廷羈州,唐使通過其境更加安全。
安東都護府的使者從渤海國邊境穿過前往鐵勒,第一趟很順利,粟末人以上國使者的禮遇放他們過境。不料唐人帶著鐵勒使者返回的時候就遇到了突厥游騎,護衛不敵悉數被抓。
唐使李天書和鐵勒拔曳固的使者都落網被押到了黑沙城。這倆人走一塊兒自然讓默啜可汗對鐵勒人勃然大怒,因為鐵勒九姓都是突厥一脈,默啜可汗一向把他們當成自己的附庸勢力,鐵勒和唐朝結盟對他來說就是背叛。
正在默啜可汗氣頭上,李天書卻當面斥責他:「突厥既為大唐之臣,豈能如此綁縛上國使者?」
默啜冷笑道:「你們繞道去瀚海(鐵勒)是要作甚?」他又轉頭問帶俘虜來的突厥將領:「搜到他們的國書等文了么?」突厥將領忙道:「我等遭遇這撥人馬時很快就發生了衝突,唐使見衛隊不敵,把國書給吃進肚子里去了……」
默啜當即說道:「來人,給我把他的肚子剝開!」
李天書怒道:「誰敢?爾等逆臣竟要反叛大唐?」
默啜道:「現在討饒還來得及,把你們的陰謀詭計說出來。」
李天書聽罷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扯開上衣:「來吧,李某今日為朝廷盡忠,改日十萬鐵騎為我復仇!」
言罷就見兩個突厥武士上來拖拽他下去。過得一會兒,武士進賬回稟道:「唐使面不改色,破肚後已死,腸子內的東西已爛成血泥,咱們一無所獲。」
這時鐵勒使者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別說親眼所見就算他現在只是聽說這樣的殘暴,手腳都在哆嗦。默啜回頭看向他時,他身上頓時一個冷顫。默啜道:「我對待背叛者一向不會手軟,外面有一口煮沸的大鍋,便將你煮成白骨。」
鐵勒使者撲通一聲軟倒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我只是受首領拔曳固的差遣和他們長安,絕無背叛可汗的意思。」
「去長安作甚?」默啜冷笑道,「只要你說了半句假話,我便叫人把你煮了。」
鐵勒使者道:「拔曳固在瀚海聯合鐵勒十三部,欲與唐軍南北夾擊對付可汗,我受國書前去長安結盟。」
突厥大臣們一聽頓時嘩然,紛紛嚷道:「漢人狡詐不可信!」「數月前才與咱們盟誓互不動以干戈,咱們在邊境以和待之,不料漢人竟然先預謀害咱們!」
「把這個背叛者拖出去煮了,給所有背叛我們的鐵勒人一個榜樣。」默啜下令道。
鐵勒使者大哭:「我把知道的事都說出來了,可汗何以失言?」默啜道:「本汗何時說過要放過你?」
於是先前殺害唐使李天書的兩個武士再次上來抓住鐵勒使者,不管他怎麼討饒哭訴不容分說就往外面拖。鐵勒使者見狀大罵起來:「你們不得好死……」他被拖出大仗,果見一枝旗杆下面有一口燒沸的大鍋,鍋底的柴禾燒得通紅,鍋中渾濁的水「咕咕」冒著泡,白煙中隱隱見得一枚骷髏被沸水衝上來。鐵勒使者大驚失色,趴在地上死活不過去,武士們便強拉。使者雙手抓在地上被拖著走,指甲崩裂滿手是血,臉上也是淚水鼻涕泥土弄得狼狽不堪。旁邊有個突厥人見狀淡然道:「怎麼不把手腳綁住?一會沒把他丟進去,先把鍋給掀翻了。」於是武士們依言將他的衣服撕了個精光,又拿繩子綁個結實,不管他叫得如何撕心裂肺,讓他的腦袋向下就抬著往鍋里一扔,頓時一陣劇烈的掙扎沸水四濺,使者把頭掙扎了起來慘叫了一聲,只見他的頭髮臉皮都燙掉了,加上扭曲的表情,一張臉說不出的恐怖。就連旁邊的侍衛的臉色都變了。
汗帳中的大臣不管外面的慘叫,他們忙著說正事去了。默啜的妹夫火拔頡利發說:「既然唐朝出爾反爾咱們也不用再與他們客氣,待得馬膘一肥,可汗即率鐵騎搶奪河北等地以牙還牙。」
另一個親戚石阿失畢卻說:「唐朝夏季也給了錢糧,秋季指不定還會如數交付穩住咱們。咱們不如拿唐朝的好處,先討伐鐵勒九姓掠奪他們的牛羊馬匹,兩邊都有好處最是划算。」
火拔頡利沒好氣地說:「你的算盤倒是打得好,可是咱們都把唐使給殺了,他們還會給好臉色?」
「不就死一個人么,唐人一向以大局為重,他們不怕咱們與契丹人一道南下?那損失哪是死個使臣能比的?」
楊我支(默啜的兒子)也開口說:「姑父石阿失畢說得有道理,還是別先對唐朝動手,不然周圍那些憤恨咱們的部族就能被唐朝鼓動四面算計我們,以圖立功。首先除掉鐵勒諸部反對我們的人乃明智之舉。遠在草原唐軍不能消滅,邊境又常年受襲擾,遲早還得議和。反正以現在突厥國的實力要長驅中原也是不可能,維持現狀盡量多得利最好不過。」
默啜用權杖輕輕點了點地面,冷冷說道:「我最恨背叛者,不給鐵勒人一點顏色,難泄我心頭之恨!」
……公主阿史那卓從長輩那裡聽說了當天發生的事,回去自然就告訴李適之,因為李適之很喜歡聽國家大事。突厥政權的構成多以家族親戚為基礎,再以各部落首領的親戚組成,和唐朝的門閥科舉等穩定體系不同,他們親人之間獲悉國家大事實在太容易了。
李適之耐心地聽罷毫不猶豫地說:「你的父汗今日決定的事完全是錯的!」
阿史那卓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問道:「李公子認為父汗要怎麼做才對?」
李適之翹首沉吟片刻便回頭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人早就把道理說清楚了,偏偏今人不取前人之道。默啜可汗如征鐵勒十三部,以他嗜殺的性子必然加深仇怨,瀚海都護府千里之廣,突厥軍隊能把他們殺完不成?既會留禍患又不能除,何苦積怨?再者如今朝廷當國者薛氏最常用的技倆就是自居正義,妖孽敵人,再號稱名正言順卻以好處拉攏各種勢力合攻對手。待唐突開戰,突厥國必陷入四面圍攻的境地!
默啜可汗現在正確的做法是立刻遣使鐵勒,讓出一些利拉攏他們,就算不能讓其誠心歸附,至少別讓鐵勒人一心仇殺突厥。還有契丹等族不是投靠默啜可汗了么?這些部落都要聯絡拉攏。然後只要在正面戰場上取得一定的勝利,那些牆頭草必然不敢背叛突厥與之為敵。接下來只需要防備唐軍這股來自農田上的騎兵,不是就化險為夷了么?」
阿史那卓喜道:「李公子真是厲害,坐在家裡就把天下的事都斷清楚了!我這就去勸父汗,讓他按照你說的做。」
李適之笑道:「默啜可汗必不會聽,不然我為何要說出來幫突厥人?別忘了我是李唐之後。」
「你為什麼不幫突厥人,難道我不是突厥人嗎?」阿史那卓期待地看著他。
李適之默然無語。
阿史那卓又柔聲說道:「父汗不聽便算了,不過先對他說一下,等到他意識到自己錯了才會發現李公子的高明,那時……」阿史那卓臉上一紅。
李適之見狀嘆了一口氣,心道也不是所有蠻夷都那麼面目可憎,像這位公主就惹人喜愛,其恩情叫人感動卻不知如何回報。
就在這時李適之忽然發現剛才自己說那番話確實是站在幫助突厥人對付薛崇訓的立場上的,完全是下意識的想法。他細思之下,覺得自己因為阿史那卓要效忠突厥可汗完全不可能,但確實不想讓薛崇訓取勝!李適之雖然是漢人,但他最自豪的是李家的人,可現在李家的江山在薛氏的控制下,矛盾之下他更想恢複李家江山。
薛崇訓的勢力壯大,除了是太平公主一家子的原因,幾次發展都是通過勝仗大捷為機會起來的。特別近期擊敗吐蕃,讓他聲望大漲,變得更難動搖。這次如果再滅突厥汗國,其武功聲威怕是堪比前人……李適之想到這裡,不由得一陣傷感嘆息:想我大唐基業百年,難道要葬送在今?
這時阿史那卓正要離開,李適之猜她急著去告訴默啜可汗計策,便叫住她。阿史那卓回頭道:「李公子還有什麼妙計么?」
李適之猶豫了片刻,淡然說道:「你別自己去說,先告訴你的叔叔暾欲谷,那天送我來黑沙城那個突厥大臣。然後讓暾欲谷去向默啜可汗進言,也別說是我的計策,如此更易見效。」
阿史那卓想了想皺眉道:「那父汗就不知道是李公子的功勞了。」
李適之好言道:「事後得知,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