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城依山傍水,修築的位置極利防禦更有河水解決水源,確是一塊風水寶地,當初選擇建城地點的人顯然很有見識。不過其規模景象自是無法與大唐都城相比,恐怕連國內稍大一些的州郡城池也比不上。畢竟突厥人居無定所,築城守土並非他們所長。
李適之隨同前來覲見的突厥人進得城池,因衣裳破損,那個「好說話」的老頭勸他換一身衣服,但李適之不想穿蠻夷服飾遂拒絕了好意。
城內風沙一起,露面塵土飛揚加上低矮的房屋,給人髒亂不堪的印象,總之在李適之看來不是什麼好地方。他們走了一會兒,迎面就有一隊人騎馬過來,當前一個英姿颯爽的突厥小娘見得老頭就開朗地招呼起來,看來他們本就是熟人,至於是什麼關係李適之就不清楚了。
突厥小娘說話的時候不斷把目光有意無意地往李適之身上打量,後來用漢語問道:「你是唐朝來的使節?」
「我非使者……」李適之不好說自己是俘虜,但見這小娘笑臉對人沒有惡意,他也就禮貌地說道,「在下姓李。」
老頭用突厥語和小娘說了幾句話,小娘才一臉恍然,不過仍然關注著李適之。顯然李適之長得確實年輕帥氣,雖沒有那些突厥漢子高大威猛,卻舉止儒雅面目清秀,在草原上實難見得這樣的人。
小娘又說道:「父汗在汗帳內,暾欲谷叔叔與這位唐朝來的客人進去見他吧。」
這句話終於讓李適之搞清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原來帶自己過來的這個老頭叫暾欲谷,可能是突厥大臣;而說話的那突厥小娘稱默啜可汗為父,恐怕是個小公主。李適之情知不是所有公主都長得俊俏,不過面前這個卻還過得去,皮膚雖不太水靈但勝在健康有活力,大大的眼睛,開朗討人喜愛的性子都能讓人產生好感。
一行人進得汗帳,李適之只覺得光線不太好,周圍坐著幾個人多半也是突厥大臣,可是給人的感覺卻很不體面黑乎乎的樣子,正中坐著一個頭髮白了大半的老頭手裡拿著個權杖。暾欲谷等人以手按胸紛紛向他行禮,李適之卻抱拳為禮,只是站著打了個拱。
暾欲谷與默啜用突厥語說了一陣話,過得許久默啜便將目光轉向李適之,用漢語說道:「我們突厥汗國唯才是用,沒有唐朝那麼多繁冗規矩,只要我赦免你,你就可以做大臣。」他又指著旁邊的一個人道,「汪芒也是漢人,已追隨本汗多年了。」
李適之毫不猶豫地抱拳道:「可汗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恕不能從命。」
也許他回答的太直接,默啜的性子本來就比較暴戾,頓時就露出了怒氣:「你曾是我突厥汗國的敵人,而今淪為階下囚,我好意赦免你,竟不領情,很好,來人……」
「父汗!」這時剛剛才認識李適之的那公主站了起來,說道,「他是我們的人抓來的,又讓暾欲谷叔叔大老遠送來,父汗不喜歡那就送給我做奴隸吧。」
李適之心裡當然馬上就明白這個小娘其實是救了自己一命,但他無法忍受侮辱,昂首道:「我堂堂李唐宗室,豈能為奴?是可殺不可辱,請就湯鑊!」
這時只見面對帳門的那公主弄眉擠眼地給李適之遞了一個眼色,她背對著默啜,但面對著下面,那幾個大臣都是看見了的,大夥並未言語只是默然瞧著,多半已明白了幾分其中緣故。小娘那樣做有些不夠端莊,但考慮到游牧族的女子更加熱情開放,也就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李適之明白她的好意心下也泛出一些感激。
她見李適之不為所動,又跑上王位拉住了默啜央求,默啜顯是很寵愛這個公主,神情已變得和藹了一些,被纏不過只得說道:「那便將你貶為奴隸,送給阿史那卓。」
李適之這時心道:突厥人名面上稱臣,其實從來都沒自以為軍力強大沒把唐朝放在眼裡,不然何以敢隨意將李姓的人這般對待?
默啜見李適之不想投降,便失去了興趣,並不如何看重。很快李適之便被當作奴隸押下汗帳了。
他被送到了公主阿史那卓的家裡,很快公主就回來了,對他十分熱情禮節,哪裡有半點對待奴隸的樣子?李適之感嘆道:「在下與公主素未平生,今日初見一面,公主何以先救我性命,又如此對待……我真不知如何為報。」
阿史那卓笑眯眯地接道:「以身相報……」
李適之怔了一怔,但見這公主滿面輕鬆的笑意,有玩笑之嫌。不過他在唐朝時也不是沒遇見過被女子欽慕的事兒,心下琢磨恐怕事有蹊蹺。
這時阿史那卓大膽地說道:「你真是笨,難道沒看出來我喜歡你么?」
李適之更是無言以對了,沒想到突厥婦人豪爽至此。他默然思索了片刻,忙正色道:「公主若只是玩笑也就罷了,不然還請三思。我在大唐乃有罪之身,而你貴為公主,若是和親聯姻,又該用什麼名義?可汗定然不會同意!」
「父汗同意不同意沒關係,只要你願意就行了。」阿史那卓收住笑容,正經地說,「其實我並不是可汗的親生女兒,生父乃上任突厥汗國骨咄祿可汗。骨咄祿可汗病故時,我的哥哥年幼,默啜可汗才自立為王。說起來還是他奪了我們家的王位,不過這些年他對我們兄妹不薄,甚至要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我們也並不恨他。」
李適之點點頭:「原來如此,不過無論如何你也是阿史那氏王室之人。」
阿史那卓又勸道:「聽暾欲谷叔叔說,你在唐朝的罪名是殺了一個武將。如果你可以和阿史那氏和親,對唐突兩國關係有利,朝廷說不定會以大局為重赦免你的罪名,你不就可以重新堂堂正正做人了?」
李適之冷笑道:「朝廷當國者乃薛氏,據我所知,他從來沒想過要改善與突厥汗國的關係,窮兵黷武生性殘暴之人,所想的無非是將一切威脅他的勢力夷平!」
阿史那卓疑惑道:「可我聽父王和叔叔們說,咱們突厥汗國不是和唐朝和睦相處了么?」
「難道突厥汗國就沒有一個有見識的人?」李適之輕蔑地哼了一聲。
一種自信到自負甚至裝必的神態在不經意中暴露了出來,可是卻沒有引來阿史那卓的反感,她的目光反而更加傾慕了,婦人好像會本能地被厲害的男子吸引。
她柔聲道:「就算不能於國有利,你和我成親便能脫離奴隸身份。唐人要抓你,你只有留下來才有容身之所,難道你想以奴隸的屈辱活在這片草原上嗎?」
「公主的恩情我實難從命。」李適之自然不願意給野蠻人做女婿,他深受儒家熏陶打心眼裡瞧不起除漢人以外的所有種族,蠻夷在他的理解里就是個貶義詞。
「就因為我是突厥人么?」阿史那卓嘆了一口氣,「你是李唐宗室,自是心向大唐,人各有志我並不勉強。不過漢朝張騫出使西域,身陷匈奴,不還是娶了匈奴女子成家生子?後人卻並沒有因此詬病,你何必又這樣傷我的心?」
她說起這個典故倒讓李適之十分意外,並使得他眼前一亮,細細一琢磨這公主雖然說得直白,但並不是沒有道理。在非常時候娶突厥女人也不是什麼背祖望宗不可原諒的事兒……關鍵是,能得到這個公主的青睞顯然大有好處,正如今天的情形如果沒有她的幫助,自己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一點辦法都沒有。
阿史那卓見李適之沉默不言,知道他已經有所動心了,不由得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