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鐃歌列騎吹颯沓引王侯 第七十三章 鼓吹

各項戰爭準備正在緩緩地進行著,程千里、賀知章、杜暹等人都在為此事操心,相比之下薛崇訓看起來卻彷彿無所事事,但正該如此才是他分內之事,合理用人別隨意插手。這幾天他準備在親王國擺場宴席,請大夥吃喝尋樂。

其實依薛崇訓的性子真心不好這口,雖然有條件熱鬧宴飲,他卻不喜歡人多嘈雜的環境。不過人到了那個位置,有些生活方式也不能全憑愛好,時不時請人歡聚一場,也是緊密關係聯絡交情的方式。酒過三巡便可以稱兄道弟,這玩意確實是熱絡交情之良藥。

皇室圈子的風氣比大唐社會的開放風氣更甚,這種宴會連女人都可以參與,薛崇訓設宴一般要帶一個妻妾。本來正妻是李妍兒,不過李妍兒的娘家無人,李家的宗室並不到晉王府參加宴會連太平公主也不來,帶著李妍兒便不能起到正經的作用。薛崇訓在心裡琢磨著兩個人選:一個是程婷(叔父兵部尚書程千里);另一個便是杜心梅(右武衛大將軍杜暹之女)。

他一早醒來還沒起床就琢磨這個事兒,想明白了才好通知她在晚宴前打扮收拾一下。

近侍董氏早已起床了,在房裡外做一些家務,等著薛崇訓起床了才好服侍他。府里的近侍並沒有喚他起床的習慣,因為薛崇訓從來都是自覺起來。

按照平常的生活作息,現在他已經醒了卻還躺著:是帶程婷好還是杜心梅好?這種事無關寵愛和感情,只有權力場的關係。按理兵部尚書程千里一直在主持戰爭準備的大局,薛崇訓近月也特別注意拉攏;不過新進圈子的杜暹更需要熱絡,畢竟這種裙帶關係才剛剛建立,薛崇訓也對他的將才很看重。這中間就關係取捨。

有時候一件小事就不得不讓人考慮很多,就像現在,薛崇訓慢慢地竟想到新軍主帥上去了。他心裡一直盤算著組建第二支全騎兵的神策軍,對於這種嫡系部隊的主將人選很看重……不過現在他比較傾向的人是張五郎。殷辭和張五郎二人一直被薛崇訓視作武官中的左右臂膀,既靠得住又有水準,和鮑誠李逵勇這種武夫的見識不可相提並論,如果河東老鄉湯糰練還在的話也算一個可惜湯糰練已經陣亡了。實際掌神策軍的人是殷辭,張五郎除了在飛虎團的威望很高外一直沒有長期兵權;又加上三受降城的歷練機會給了殷辭。薛崇訓便有意在新軍問題上重用張五郎,以保持平衡。

想到這裡,薛崇訓便從床上坐了起來。董氏見狀很快就小步走了過來屈膝道:「奴兒侍候郎君更衣。」

薛崇訓指著疊放在柜子上的衣服道:「拿過來,今早我自己穿,有點事兒讓你去做。到程妃那邊去告訴她,晚上親王國的晚宴要陪我一塊兒去。」

「是。」

董氏把衣服拿到床上,便依言出門去了。薛崇訓便自己穿起衣裳,然後戴綬帶和各種飾品,古代士大夫平常的一套東西確實有點複雜,有些東西完全沒有比如「七事」,小刀打火石等玩意薛崇訓這種人從來不用,不過大家就興這樣。他覺得可能大夥隨身帶著小工具出門會給人隨時辦實事的踏實印象。

然後他便這身「隨時辦實事」的打扮無所事事地在府上閑混到了下午。其間找管家薛六過問了點小事,又和近侍妃子們說說話,時間就過去了,一天的時間真的不長能幹的事非常少。不過下午稍遲的時候,今天的正事才剛剛開始,吃喝玩樂才是今日的主要內容。

晉王府正門外的北街上車馬儀仗陸續過往,親王國負責接待賓客的官吏肯定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薛崇訓這才不慌不忙地換上了紫袍,在房間里等著程婷過來。

等了一會兒,就見她身穿大紅色袒胸拽地羅裙進來了,艷紅的衣裳配上雪白的肌膚烏黑的髮鬢,色彩鮮明讓整個房間的感覺都明快自由起來。薛崇訓看了她那白生生的乳溝說道:「打扮好了罷?咱們這就過去。」

他總覺得眼前的女子和宮廷里盛妝的貴婦感覺迥異,仔細一瞧服飾也是流行的那種並無相異,卻不知為何。但很快他就發現了玄機:程婷是素顏,沒有弄胭脂水粉。

她翹起嘴嘀咕道:「孫夫人說這身是時興的,可我怎麼覺得衣胸越來越低了。」

薛崇訓道:「說明大唐的風氣越來越奢靡,經濟也在發展。」

這時程婷走過來在他旁邊耳語道:「本來袒胸裙是不興穿內衣的,可是我發現不穿的話乳尖都印到衣裳上了,就在裡面加了一件窄些的抹胸。」

「呵呵……」薛崇訓笑了一聲,心說程婷總是會表現出小家子似的可愛。

二人便一同乘車到隔壁的親王國,斷斷的幾步路也是車馬儀仗俱全,王侯妃子便是如此,沒有公開在外面徒步走路的干法。到了前殿時,只見賓客滿堂人們已經到地方等著他們了。

程婷一直有小女人的性子並沒有因身份的尊貴而改變,不過她有那樣的名分總是避免不了在這樣的場合露臉,經歷過多次禮儀舉止上倒也得體恰當落落大方。當她和薛崇訓一起走進大殿時,艷光四射引得大家注目,隨同官宦貴族一起來的貴婦無不露出羨慕妒嫉。程婷對這種目光倒也習以為常了,不緊不慢地邁著端正的步子和薛崇訓一起走上王位。程婷站的稍稍比薛崇訓落後一點,以凸顯男主人的地位,不過總體看來也像並肩而行的模樣。

大家一番禮節後入座,賞舞聽音飲酒言歡。有官員向程千里敬酒便說道:「王爺身邊的王妃是程相公的千金?」程千里便昂首笑道:「我家的侄女兒。」

程千里被同僚們敬酒最多,很快就喝得臉漲耳紅,不過看起來興緻還是不錯的。

程婷其實也只是個偏妃,和杜家小娘的身份一樣。但杜暹和程千里比起來,他這個親戚就沒那麼受人關注了,本來也剛進京不久,除了幾個故交之外熟悉的官僚不多,而張侍郎等好友和親王國沒有多少直接聯繫也就未參加宴會,於是大家都不怎麼認識杜暹,就顯得冷落了他。

杜暹的修養倒也不錯,一個人坐在那裡淡然自酌不以為意。身寬體胖的身材白凈的寬臉確有幾分儒雅君子之風。

就在這時,官僚們不知怎麼起鬨起來讓薛崇訓表演節目……這種事兒在唐朝不算貶低,因為有先例,以前唐太宗在世時就喜歡在大臣們面前賣弄技藝,好像彈琵琶和跳舞都很拿手,很活潑的一個人。

現在這事兒落到薛崇訓頭上,恰恰他不是個活潑的人,實在不想表演那玩意。但眾人的興緻都很高,作為宴會的主人也應該感到欣慰的,掃興非明智之舉。他便說道:「我於音律只是粗懂一點,舞蹈更是門外漢,恐貽笑大方。」

「晉王太過謙虛,既通音律何不讓臣等一飽耳福?」

薛崇訓納悶心道:讓老子彈琴唱歌,比抄詩還難,今晚怕要出醜了。

就在這時薛崇訓把目光投向了杜暹,大家都沒注意這個人,但薛崇訓是不可能忘記他的。見杜暹有些落寞的樣子,薛崇訓便轉頭說道:「杜將軍可通音律?」

眾人這才順著薛崇訓的目光看過去,杜暹坦然抱拳道:「臣略通一二。」

「不如咱們二人合奏一曲如何?」薛崇訓道。

杜暹微笑道:「請王爺選鼓吹之曲。」

在這個時代二人合奏的曲子一般都是打擊樂和管樂配合,故有「鼓吹」一說。

薛崇訓想了想:「兒時也習過不少,可長久沒練已忘記得差不多……哦對了,樂府里有曲《出塞》我記得最清楚,可這曲子已不流行,不知杜將軍可記得?」

選出這種「古董」薛崇訓也是無奈,恐怕一般人早就不奏的曲子,杜暹也不一定會。就像在現代KTV里,你非得點一首上個世紀的小眾老歌,誰他媽會唱啊?

卻不料杜暹張口就唱道:「侯旗出甘泉,奔命入居延。旗作浮雲影,陣如明月弦……可是這首?」

「哈哈,就是就是!」薛崇訓高興地不住點頭。

杜暹微笑道:「臣與王爺合奏,便只擇鼓與橫笛罷。」

「成!」薛崇訓忽然記起兒時的歡樂,已經有點遙遙欲試了,立刻就下令道,「來人,把樂器給拿上來。」

樂坊的歌妓很快就把鼓與橫笛擺上了大殿,眾臣都興緻勃勃地等著,期待的目光里充滿了歡快。杜暹問道:「王爺選鼓還是吹?」

薛崇訓道:「我用橫管,你用鼓。」

奴婢們聽罷便將橫笛獻上了台階,薛崇訓接了過來先試吹了兩聲,這時杜暹也隨手敲了兩下鼓。一開始試音都是沒有章法的,不料開場數聲,竟也頗覺相配,非常有默契的感覺。薛崇訓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異樣,記起在河隴時杜暹「意外」來救,事前都沒商量好的事兒,卻如此恰到好處,就如這鼓吹配合,真是十分玄妙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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