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賀季真進京,洛陽劉公圖拉攏他便將非煙相贈,季真一得到便是打定了將她轉贈的主意,故一路以禮相待;後來又到了劉安府上,劉安欲將她獻於晉王府,也沒將她怎樣。幾番輾轉到了晉王府,哪想得薛崇訓一見面就給辦了。薛崇訓此時發現她竟未經人事,驚訝意外之餘少不得言語舉止溫和了許多。她本就長得嬌弱,眼淚再一下來更是梨花帶雨惹人可憐,薛崇訓不禁好言安慰,非煙抽泣只是無言。
薛崇訓便說:「我定會善待你的。」
非煙聽罷哽咽道:「你不會再將我送與他人?」
薛崇訓愕然:「我好好的幹嘛要那樣做?」
她有這種想法無非是親身經歷過,便說道:「我出身低賤又無名分,若是晉王手下有謀臣良將看中了我,你未嘗不會捨棄。」
不料薛崇訓斷然說道:「那算什麼謀臣良將,既投我門下還盯著老子的女人,便是不忠不孝要他做甚?」
這時非煙已停止了哭泣,問道:「任誰也不送?」
薛崇訓笑道:「贈金銀玉器古玩字畫,我還送過隨身帶的玉佩和刀鞘,就沒幹過送女人的事兒。你既然進了晉王府,以後誰看上了也沒用。」
非煙臉上一紅,低頭小聲說道:「皇帝呢?」
薛崇訓哈哈大笑,毫無避諱地狂妄道:「皇帝來了也不甩帳。」
非煙心道:常常聽人說起晉王打仗的事,果然是個武夫,不過此時他這樣的武夫和賀季真那些士大夫的無恥比起來倒顯得順眼多了。她便嬌羞地說:「妾身能得晉王如此寵愛,卻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分。」
她的態度比起剛見面那會兒已是截然不同,薛崇訓心下好笑,憐香惜玉不一定管用,真是該出手時就出手才行。不過面上倒也沒笑出來,反而一本正經地說:「你雖然長得漂亮,以前我卻沒有什麼愛慕之心,不過以為一個有名氣的歌妓而已。」
非煙聽罷心說這人倒也奇怪,冷冷熱熱的,怎麼忽然又這般說話了?
這時薛崇訓又道:「不過現在我卻發現你竟有蓮花一般的氣質。」
恭維的話女人都愛聽,她果然好奇起來:「妾身和蓮花有何相似之處?」
薛崇訓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
非煙細細一琢磨,出淤泥而不染不就是說自己出身青樓還是清白之身么?薛崇訓說得委婉,卻讓人聽得十分受用。她輕咬了一下朱唇柔聲道:「晉王真是好文采。」
這會兒她才想起來幾年前在洛陽就聽薛崇訓作過詩,當時以為出自幕僚之手,如今覺得他肚子里確實多少有些墨水,要知道把詩賦用得恰當也有才學……只是非煙真沒見過文人像他這樣作派。
……果然薛崇訓說到做到,很快就讓人將非煙落籍到了薛家,安排了固定的起居飲食之所,還增加了一二十個歌妓,讓她平日教習,顯是長期留下了。
她被賀知章送給了劉安,倒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劉安等宰相常常到親王國走動,便在薛崇訓面前提及了種棉花的事。薛崇訓也愛穿棉布衣服,特別夏天居家常服比較吸汗,他也知道這種「白氈」在後世只是百姓布衣,在這時卻價格不菲直逼絲綢,好像有利可圖。
再說劉安在民生經營方面的見識和成就有目共睹,薛崇訓相信他的眼光和才能,所以也不細想就認可了此事。賀知章也不知與劉安怎麼著關係突進,也許是同出身洛陽官場的緣故,反正是平步青雲,到京不久就出任戶部侍郎,先管織造之事去了。
政事堂幾個宰相或多或少要到親王國來,張說等來得少,劉安和竇懷貞卻是如進家門一般,幾乎天天都來走動。其間提到了周彬的事,周彬非法謀害官宦一家的罪狀,薛崇訓是親自過問了的,自然不能不了了之。竇懷貞在言語中試探薛崇訓的態度,因為周彬這人是薛黨一派的人,宰相也覺得要先問問才能治罪。
薛崇訓琢磨了一會兒便說:「周彬所為十分惡劣,本應嚴懲按律治罪……只是那被害王家牽扯李隆基反黨,咱們如果因此嚴懲周彬,便是一個態度問題,謹防反黨死灰復燃。因此我認為不應具體追究此事,但也不能讓周彬肆無忌憚。不如讓御史台查查此人有什麼別的貪贓枉法,找個由頭降職罰俸。」
竇懷貞立刻就拍馬道:「薛郎考慮周全,如此處置最為妥當。」
事情的結果和宇文孝預料的毫無差錯,果然只是敲打。
薛崇訓雖然在過問各種事務,但心思卻並不在上面,他現今最關心的還是朝廷的稅賦預算,至於種棉花謀利等事於大局顯然影響不大,劉安的鹽政都沒影響實質,鹽巴是天下人的必需品,何況區區棉花?
自稅法改制以來實行兩稅法,徵稅主要以錢代替租調庸和實物,一年分夏秋兩次。現在夏稅已徵收得差不多了,朝里正在預算各部用度,薛崇訓希望能削減其他費用而增加軍費。
諸公同朝為官此時的黨政尚不嚴重,平時沒多大的矛盾,不過一到預算財政的時候還是會爭個面紅耳赤,各部爭取的錢多才能多辦事,自然不願相讓。
薛崇訓要儘可能多地把財政向軍事傾斜,就得協調各部,得到他們的支持……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得到太平公主的首肯,有她點頭,其他阻力就簡單了。實際上現在的廟堂依然是二元政治,太平公主母子雖是一家卻又關係微妙,父子尚是二元,何況太平和薛崇訓不同姓。
於是他最近在大明宮也就走得勤了,除了和太平公主說國事,也扯一些閑事,畢竟是母子之間。薛崇訓希望在言談之間說服太平公主支持自己的主張。他覺得母親自從信道家以來,好像心緒受了影響越來越缺乏積極進取之心,此時大唐周邊沒有太大的威脅,她對北方戰爭沒什麼熱情。薛崇訓一提到突厥事,要不了一會兒她就會岔開說別的,甚至家常小事。
一日又遇到了這種情況,剛說沒幾句,太平公主就左顧而言他忽然問道:「聽說你新收了個東都來的女人?」
薛崇訓只得怏怏道:「是。」
太平公主笑道:「好像太瘦了一點,你有興緻何必去要那風塵之人,不如選幾個體態豐腴的美人,能給我生個孫子是正事。」
薛崇訓心下一陣驚詫:不就是收了一個歌妓,多大的事兒,母親連身材長相都清楚了?
別看太平公主成日不出宮門,常常和玉清修那莫須有的仙法,耳目卻未蒙蔽,薛崇訓不敢輕視。
太平公主又說:「我有四個兒子,最喜歡的還是你,且又是長子,你看哪家沒有子嗣傳人?這事不比突厥那邊的事兒輕,你可不能當耳邊風。你說與突厥人打仗,那得費多大的力死多少人才辦得成,再說不打他們就能威脅咱們長安了?而你給我生個孫子,也就是多找幾個女人的事,不是容易多了么?」
薛崇訓忙恭敬地說:「兒臣謹遵母命,回頭就讓人找十七八個胖妞回來生。」
太平公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怎麼說話的,你是給我賭氣?」
「沒有。」薛崇訓搖頭道,「兒臣正經按母親的意思辦……不過打突厥之事也不該拖延,應早做準備。之前我答應支付突厥人錢糧,不過是權宜之計,為防他們襲擾河北而已;只等緩過一陣氣就打回來,不然每年還得白給十億錢也是國庫的一大負擔啊。」
太平公主道:「就算耗費五十億你能滅了突厥汗國?」
薛崇訓道:「現在大唐強盛,總之能打贏草原上的騎兵。母親明鑒,咱們應放眼遠處,有力的時候切勿讓他們坐大,否則一旦衰弱之時便後患無窮。」
太平公主嘆了一口氣:「你要做什麼事,母親何曾阻攔過?不過我耳聞大夫士人已在詬病你窮兵黷武,我也就勸幾句,你心裡明白就好。如果你想明白了,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站在你那邊的,你還不相信這點么?」
薛崇訓聽罷忙跪倒在地,一臉動容道:「大人之恩,兒臣真不知何以為報。」
太平公主抬起袖子伸手摸了摸薛崇訓的臉,一臉的溺愛。她的手向下一滑,放在薛崇訓的肩膀上,問道:「傷好了沒有?」
薛崇訓一時沒反應過來,過得一會兒才恍然悟道:「早就好利索了,母親無須掛懷。」
太平公主微微點點頭,輕輕一扶:「起來吧,一會兒留在承香殿陪我用膳。」
「是。」薛崇訓站起來時,看見她正低頭沉思著什麼。太平公主平日威嚴處事雷厲風行,不過薛崇訓常常不留意就能偶然見到她這樣的神情,她總是在獨自思考,哪怕有很多人可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