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夜幕降臨人們忙完了一整天準備歇息之時,正是突厥奇兵開始新一段征程的時候。進入關中平原地帶後他們便一直這樣晝伏夜出形同鬼魅,或許他們已經是一群鬼魅欲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別人的卧榻之側。
隱秘行蹤是最重要的事,所以有時候也會走錯路,不過一到白天主力潛伏後便是隨行的漢兵斥候裝扮成旅人在周圍探路糾正路線的時機,然後隊伍在「司南」的輔助下進入正確的行軍方向。
同俄特勒與張之輔合作之下讓隊伍在前兩天成功繞過了粟邑,那地方地形複雜,是高原地區與關中平原接壤的地帶,並有關中軍駐防。突厥兵摸過這段路簡直是在提心弔膽中度過的。
現在他們準備「偷渡」的地區是奉先縣,此處也是一個坎,因為同樣有關中駐軍警戒。雖然駐軍數量及地形不如粟邑,但對於奇兵來說更大的困難是人煙越來越稠密。奉先可不比前陣子那人煙稀少的高原山地,這裡已完全進入關中適合農耕的平原地區,到處都有平民百姓,就是在白天想找個隱秘的地方潛伏都比較困難。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白天,一到晚上人馬就開始行動。同俄特勒顯得有些心神不靈,大約游牧族出身的人直覺比較敏感,很容易通過細節嗅到危險的氣息,他忍不住對張之輔說道:「白天咱們休息的時候已經被發現了,路上會不會遇到伏兵?」
張之輔好言寬慰道:「漢民怕官,何況咱們是唐兵的打扮,就算被百姓看見了他們也不會無事生非地跑到官府去稟報。」
「萬一發現我們的人是官差呢?」同俄特勒說道。
張之輔道:「華清宮已不遠,如被官府發現就只能立刻發動突襲,我騎兵已身處關中平原,四面肆意縱橫並無阻擋,現在還何須憂慮?至於伏兵……」他笑了笑,「阿史那相信我,大唐內地的兵馬要調動手續繁雜,不可能一兩天就能布置出一股伏兵來。」
大約到了漢人的地盤,張之輔有種地主一般的感覺,相比之下就比同俄特勒鎮定得多。同俄特勒等本來是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忽然到了這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缺乏安全感是正常反應。
「但願唐使所言不虛。」同俄特勒聽了張之輔的話總算略微鬆了一口氣。
不料話音剛落,就見側翼遠處火把連綿,很快就人聲喧鬧嘈雜起來。同俄特勒等大驚失色,聽得有人問道:「是唐兵?」
另一個人答道:「廢話,咱們現在在什麼地方,除了唐兵還有別的人馬?」
同俄特勒喊道:「咱們被發現了,備戰!」
「且慢。」張之輔忽然制止道,「還不是廝殺開戰的時候!」
同俄特勒沒好氣地說道:「這會兒還不開打,難道你有辦法對唐官解釋,用什麼借口?我等如果真是一支正大光明的唐兵幹嘛大晚上偷偷摸摸地走?」
張之輔道:「我的意思不是和他們解釋,而是不要糾纏。別管這股唐軍,馬上點火沿驛道直接奔襲華清宮!」
同俄特勒皺眉道:「如果不管這幫人,咱們被他們在後面黏著,到了華清宮不是要面對腹背受敵的情況?」
「沒有太平公主的手令,奉賢縣的守捉敢私自率軍隊逼近華清宮才怪,事後他不怕黃泥巴掉進了褲襠?以我對大唐將官的了解,他最可能採取的應對舉措是一面集結兵馬準備,一面向華清宮急報,但絕不會輕易逼近皇室行轅!咱們大唐上下官府有一套辦事規程,只要是當官的很少有人會無視規矩……何況我們這股人雖然可疑,暫時卻沒人能確認是幹什麼的。」張之輔急道,「你信我一回,千萬別戀戰耽擱時間,貽誤了突襲的戰機!」
雖然這裡的人馬絕大部分是突厥兵,都聽命於同俄特勒,但是同俄特勒聽張之輔說得有理,也不剛愎自用很快就採納了張之輔的建議,下令大張旗鼓向南急行。此時此刻什麼隱蔽之類的事兒自然是顧不得了。
……很快就證明張之輔對唐朝體系的熟悉與了解,幾乎所有的事兒都被他的預言說中,唐軍追兵追了一陣子就沒跟上來了。同俄特勒也感到很不可理解,如果按照草原人的情況,追兵肯定不會輕易放棄追趕。
接下來的事兒亦如張之輔所料,奉先守捉接連派出三道急報連夜狂奔華清宮稟報軍情。軍報使者到達華清宮時仍是半夜三更,人們早就睡下了,使者拍打著宮門大聲嚷嚷,很快就被守軍拿住盤查。
華清宮的官吏還算稱職,獲知了緊急情況後馬上向長春殿報去。住在星辰湯那邊的薛崇訓也很快得知情況了,他直接批了一件毛皮大衣,襪子也不穿赤腳穿上靴子就向長春殿趕去。
太平公主也好不了多少,本來已經寬衣睡著了,此時剛被叫起來自然是衣衫不整還來不及收拾。
「我看看地方官的詳細稟報。」薛崇訓短促直接地說了一句,然後從魚立本手裡得到了急報,扯開快速地看起來。所關注的無非地點和時間這些有用的信息。
太平公主站在床帳前面,讓宮女侍奉她穿戴,並一臉怒色道:「半夜率軍逼宮,這是要謀反?」
薛崇訓心道:廢話。
「魚公公,趕緊去傳羽林軍將軍集結所有兵馬,各帶軍械結陣備戰!」薛崇訓回頭直接下令道。
魚立本忙道:「奴婢馬上去辦。」
過得一會太平公主的衣服也大致穿好了,不過一頭長髮卻來不及梳理,只能散落披在背上。她的心情顯然非常不好,問道:「奉先守捉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馬過境?」
「大晚上的,事前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恐怕一時難以確認。」薛崇訓執禮道,「母親大人勿憂,軍報上說敵軍約一千多人,就算他們真逼到華清宮來了,兒臣率羽林軍將其擊潰便是。」
太平公主畢竟是見過陣仗的人,此時雖怒卻未亂,很快又下了一道旨意:「著令華清宮周圍四縣駐軍向中合圍,不要讓賊人跑了一個!」
母子倆倒是很有默契,安排布置事情的時候幾乎不分上下,各自都作了一些安排卻並不相互矛盾。
做了這些安排之後,太平公主便不慌不忙地坐到梳妝台前讓近侍給梳起頭髮來。薛崇訓在她後面來回踱著步子,琢磨著什麼事兒,過得一會他忽然說道:「那個張天師師徒三人……有點可疑。」
經薛崇訓這麼一提醒,太平公主也回頭疑惑道:「你懷疑謀反的人是張仁願?」
「敵兵在奉賢縣被發現,就是從北邊來,不排除張仁願的可能,那老道是張仁願的人……」薛崇訓說到這裡,忙喊道,「來人,傳令去把那送奇石來的張天師等三人抓起來看押!」
話音剛落,就聽得殿外一陣嘈雜,太平公主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聽得樓下有人大聲嚷嚷道:「有刺客!」
這裡是長春殿樓上,是太平公主的寢宮所在,周圍五步一哨有許多侍衛,一般人根本就不允許靠近,誰硬闖此處不是找死么?
太平公主站了起來,這時一個宦官跑進來稟報道:「刺客就是那個老道,不過請殿下安心,衛士們已經四面合圍,他們跑不掉了。」
薛崇訓條件反射地向腰間一摸,抓了一把空氣,想像里那富有質感的橫刀刀柄沒能抓到手裡,腰間空蕩蕩的。他大晚上的來太平公主的寢宮根本沒想到要佩戴兵器。又見殿中全是些宮女宦官,完全找不到一把兵器,他的心下就有些不踏實,問道:「刺客幾人?」
報信的宦官愣了愣,忙道:「奴婢去欄杆邊上瞧瞧。」
就在這時,忽然屋頂上「嘩啦」一聲響動,薛崇訓抬頭一看,就見一根繩子放了下來,心下咯噔一聲,心道長春殿周圍的侍衛怕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被刺客趁亂爬上屋頂了。「小心,刺客從屋頂上來了!」他一面喊一面向太平公主奔了過去。
說是遲那是快,只見一個嬌小靈巧的身影一溜煙就從上面滑了下來,她好像早就瞅准了太平公主的位置,下來之後動作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直奔太平公主而去。
饒是處變不驚的太平此時也「啊」地驚呼了一聲,滿面慌亂之色。周圍那些宮人更是不中用,面對這種突發情況未經訓練的宮女宦官完全手足無措,一時間如呆雞一般。
太平公主一個宮廷貴婦只善權術,卻不善匹夫之勇,寒光一閃,她只能瞪圓了眼睛連逃跑都忘記了。正在這時,薛崇訓剛剛奮力衝到她的身後,不敢多想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往懷裡一拉。她一下子就撲進了薛崇訓的懷裡,劍光閃過只見一片紅色的綢緞隨風飄起,卻未傷到太平公主。
但那女童立刻上前兩步再次攻擊,薛崇訓懷裡抱著太平,正面對著那女童,驚鴻一瞥中看見那稚嫩的臉上冰冷的殺機,只覺得這空氣猶如今晚的夜色一樣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