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政權時期,突厥可汗默啜為了發動對唐朝的戰爭並得到名正言順的借口,宣稱如果武后廢黜了李氏唐朝,他將率領他的所有部落入侵。但武周考慮的主要是國內的反對勢力,外族的威脅並不能左右她的計畫(當時唐帝國還沒弱小到需要去依靠外夷承認的地步)。
於是長達十幾年的「默啜攻唐之戰」爆發,直到唐中宗等勢力通過政變奪回了李唐國器匡扶正朔之後,唐突關係開始改善。景雲二年談判和親,兩國關係逐漸趨於平和。
當時唐中宗很清楚默啜攻唐的本質,但內心又對突厥人對李唐的承認有欣慰和好感。所以張之輔在默啜面前提及往事用了褒獎的態度,並沒有什麼不實。
默啜沉思了許久,若有所悟地說道:「唐使提及武周的事兒,莫不是暗有所指?我聽說大唐此時有句話『薛氏之心路人皆知』,難道情況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張之輔臉色驟變,他心道默啜家能在草原上旋起也不是沒有道理,在這麼遠的地方也能了解到大唐的問題,畢竟此時薛崇訓和武后當政時不同,還未公開,一切詔書封賞仍然是用李唐的名義頒發的。
默啜饒有興緻地觀察著張之輔的神情,他漸漸覺得唐使前來的目的越來越清晰了。默啜的態度此時也有了一些轉變,起先是因有求於人而熱情甚至奉承,現在淡定得多了。他見張之輔很謹慎,還未開口承認,便說道:「張總管意欲何為?唐使就明說了罷,這裡沒有外人,你們既然來了肯定就決定了要和我商量這事,現在還有什麼猶豫的呢?」
張之輔聽罷正色道:「可汗所料不錯。」
默啜淡定地點點頭,手上把玩著那支陳舊的手杖,那手杖一頭鑲著一個小骷髏,尺寸不像是人的頭骨,也不知是什麼動物的骨頭,周圍還嵌著寶石。
「張總管是想我們故計重施再次對唐用兵?可今年冬天實在太寒冷,你也看到了我們無力再發動大規模的戰事,除非能得到大批的糧草牛羊援助,縱是如此這樣的天氣也不適合行軍……我很奇怪,如果突厥汗國對唐宣戰,張總管還有辦法給我們東西?長安不會說他資敵么?」默啜說道。
張之輔沉聲道:「兵不在多,只需一小股精兵潛入唐境,薛氏與太平公主整個冬天都在華清宮……只要將其斬殺,大事可定!」
「華清宮?」默啜愕然了片刻,與兒子妹夫們面面相覷,皺眉道,「張總管讓我們派兵去華清宮?如果我沒有記錯,那座離宮是在關內離長安很近的地方,路途遙遠不說中途也有唐軍駐防,咱們的人去哪裡與送死何異?」
張之輔冷笑道:「如若突厥騎兵單方長驅直入,自然不可能湊效。但此事是可汗與大唐聯合而動就完全不同了,家父已與李姓宮室議定,又有朔方等地有名有權的好友聯絡,都不是一天兩天交情的人,全是信得過的人。有我們的幫助,可汗的人不僅補給有保障而且可以順利過關,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華清宮並非沒有可能。這事藉助可汗出兵,主要是家父等找不到一支完全不走漏風聲的人馬。
其實所需人數並不太多,我們上到宗親下到士族官員都願意冒著吵架滅族的風險,可汗為何不能冒這個險呢?只要成功,您就是幫助李唐恢複江山匡扶正義的大功臣,要從大唐獲得過冬的糧草那不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么?」
默啜回顧左右道:「唐使說得我有些心動了,就算不成功,入虎穴那批人送死了也好過在冰天雪地里忍飢挨凍強。」
張之輔道:「當突厥輕兵到達華清宮完成了使命,到時如果不能歸來,就地投降唐軍。接下來我們會設法保全那些將士,使之最終安全回去。」
默啜問道:「需要多少人馬?華清宮大約有多少唐兵護駕?」
張之輔道:「華清宮的具體兵力目前我們還不得而知,需要進一步探知。不過羽林軍總共才一萬餘騎,太平公主前往城外的離宮是去享樂的又非打仗,不可能帶太多人過去;薛氏從河隴回來後去華清宮見太平公主,肯定不會帶兵馬,否則有逼宮的嫌疑。如此算來華清宮的兵力最多就一兩千騎作為常規防衛,畢竟關內又沒有什麼威脅。我們的人商量的一條可行方法是送一批唐軍衣甲兵器給可汗,這樣你們的人就可以裝成唐軍隊伍,再與我方官員將領匯合,暗圖大事!」
「哈哈……」默啜輕輕拍著手杖大笑道,「那咱們也只需選一兩千人過去,我突厥汗國控弦數十萬,就算讓那批勇士戰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大帳中的人聽得這句話感覺有些異樣,一下子就感覺到默啜的殘暴,把自己人的性命好像都當兒戲一般。
張之輔問道:「可汗是同意了?」
「為什麼不呢?」默啜看向兒子同俄特勒,父子倆相視而笑好像心有靈犀一般。
張之輔見到他們的眼神心裡琢磨了一陣,便強調道:「事關重大,希望可汗慎重對待。」
默啜道:「稍後咱們就按照草原上的規矩飲血酒,再按唐朝的規矩籤條呈寫名字畫押如何?」
默啜表現得非常爽快,確實這件事對他們突厥來說簡直就不算額外的風險,簡直就是一個機會。就算這件事沒幹成中途暴露了,損失一點人馬對默啜來說完全不算個事兒,會造成唐突關係緊張爆發戰爭?那正好,默啜又可以依葫蘆畫瓢高舉大義的旗幟名正言順地發動戰爭,四處搶劫財物了……匡扶唐室,手裡還有唐朝人的畫押盟約,實在是鐵板釘釘的正義之師。
果然默啜笑吟吟地說道:「我突厥汗國從來都奉李氏大唐為正朔,雖然偶有交戰不虞,但我們總歸是大唐的臣子,前些年不是還奉大唐天子詔書聯軍合擊契丹么?匡扶正義義不容辭!」
張之輔自然不願在這種問題上與他爭辯,馬上便說道:「可汗之義大唐皇室定然不會忘記。」
……
突厥汗帳中簡直是一拍即合,談得很攏;正在三受降城地區「巡檢防務」的張仁願也在悄無聲息地聯絡親信,一場密謀正不動聲色地展開;而朔方靈州的嗣澤王李義珣表現得也無異樣,那日在張仁願面前痛哭流涕,但並沒有因此而情緒錯亂露出馬腳,在人們眼裡他仍然是一個遠離塵世的安樂王爺。
這時從關中回來了個叫周顯的小官,本來是無關緊要的人物,去朝里報信的。前段時間突厥遣使向唐朝借糧,張仁願懷著拖延的想法就借口詢問朝里的意見,從靈州派了個清水衙門的小官去朝里報信,現在回來了。
但是張仁願此時又不在朔方鎮,周顯未經許可不能到處亂跑,只得把公文報到了官府里然後等著。
恰好此時嗣澤王有個宴會,請了當地的不少官吏和士族,周顯沒想到自己也收到了請帖,頗有受寵若驚的感受,平時他這樣級別的官兒哪裡有資格位列宗親王府的宴席?他一想大約是自己剛從長安回來的關係,沾了一點貴氣,王府就順帶請了。
果不出其然,在宴席上幾乎沒有周顯這個等級的官員,他倒是認識幾個衙門裡的上級,可惜人家都不怎麼熟悉他,甚至有的面熟的人連周顯的字型大小都叫不出來。周顯倒是不以為意,只要混在裡面享受佳肴美酒,觀賞歌妓舞蹈便可。
時值隆冬外面天寒地凍的,天氣也不太好,貴族的活動無非就是在房子里聽聽曲看看舞,別無太多樂子。
大夥正歡樂的時候,忽見一個奴僕心急火燎地跑了進來,徑直奔上了上位,在李義珣的耳邊說了些什麼。只見李義珣的臉色驟變,樂工歌妓們一瞧這陣仗馬上就挺了下來,賓客們也安靜了許多紛紛望了過來,好奇發生了什麼事兒。
李義珣急道:「那趕緊叫郎中過去瞧瞧啊!」因為大廳里的聲音平息下來,他的話便讓大夥都聽見了。眾人聽得這口話,猜測可能是府上的某人突然生了急病。
奴僕道:「府里的郎中今晚都回家去了,只能馬上派人去接。」
「府里沒郎中?那來得及么?」李義珣焦急地問道。
奴僕唯唯諾諾不敢作擔保,這時賓客中一個官員起身道:「王爺,是否府上有人疾病?」
說話的人周顯也認識,是自己衙門裡的上司,所以還算比較熟悉。
李義珣傷感道:「病者是孤的奶娘,相處二十多年了,孤一直把她當長輩一樣。二十多年前父兄不幸,親近凋零,孤的奶娘是常年如一日地照顧著……」
那官員忙說道:「方才我好像看見周判官也在賓客之中,周判官可在?他懂些醫術,不如先讓他在郎中到來之前給瞧瞧應急。」
周顯一聽急忙站了起來,恭敬地抱拳道:「下官在此,可是下官只是略懂醫術,不能和王府的御醫相比,只恐才疏學淺……」
李義珣道:「哎呀,現在還說這些干甚?你趕緊去給急救一下,讓奴僕馬上去把郎中叫回來!」